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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那个不能说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回宫后,真雅跟几名大臣约了议事,还自忙公务去了,无名独自东瞧西逛,过了晌午时分,在御花园的角落偶遇曹承熙。

    他伫立于池畔,看来心事重重,无名一时兴起,悄悄接近他身后,呼喝一声,顺便拍他一下。

    曹承熙一惊,抽凛气息,回头见是他,两人又吵闹起来,但末了,曹承熙还是忍不住问出一直在心头盘桓的疑问。

    “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啊?”无名嗤笑,见曹承熙拧眉膛目,一副又要与他算帐的神态,举双手投降。“好好好,看你这么钻牛角尖挺可怜的,我就好心点跟你说了吧。”

    曹承熙怔住,原以为自己得追问半天,说不定还得再次遭他戏弄,不料这回他如此千脆。

    “你……不会是想打诳语骗我吧?”实在怀疑。

    “啥,你若是不信,我就不说了。”无名可践了,洒脱地挥挥手。“哪,我走啦。”

    曹承熙目送他蹦蹦跳跳的背影,一股闷气在胸臆灼烧,迟疑片刻,终究扬嗓。

    “你站住,给我回来。”

    “怎么?想听啦?”他笑咪咪地回首。

    曹承熙眼角抽搐,强忍出拳的冲动。“说吧。”

    “不怕我打诳语?”

    “谅你也不敢。”

    “谁说我不敢?”他扮个气煞人的鬼脸。“我就偏偏要骗你。”

    “你——”曹承熙惊怒不已,眼看就要变脸。

    “好好好,不逗你了,我实话说了吧。”无名揶揄笑道,走回来,拾起地上一根萎落的花梗,一面挥洒把玩,一面悠然道来。“为何德芬公然以天女身分行幻术,假借天命,真雅她明明看破了,却不当场揭穿呢?这是因为若是当众宣称这是一趁术,便会损

    及王室的威信。”

    “为什么?”曹承熙不解。

    “我说你这脑子,管用点好吗?”无名作势拿花梗敲他的头。“天子天子,为何人们会称一国之君为天子?百姓敬畏上天,所以历代君王都以上天之子自居,天子主持祭天仪式,目的便是藉此统御神权,这也是王室权力来源的根基之一。否则你想想,百姓为何

    要对王室效忠呢?就因为他们以为王室是天神的血脉啊!”

    王室是天神的血脉?曹承熙一震,隐隐领会了。

    “德芬受封为天女,等于是陛下把自己原该独揽的神权分到她身上了,在百姓眼里,她便成为王室血脉最重要的象征,是能与上天沟通的人物。这时候你戳破她,说这场天命钦点的戏码只是幻术,那岂非同时也击溃了王室在百姓心目中神圣的形象?原来王并

    不能跟天神沟通,原来这一切都是权术诡计——你倒说说看,人心不会因此而动摇吗?”

    这话问得犀利透彻,曹承熙顿时感到狼狈。对呀,怎么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却想不通呢?当日除了贵族权臣,还有多少王城百姓也在现场,能说破吗?说了,不仅德芬颜面无存,所有王室中人个个都逃不过百姓的质疑,那么这个王室如何能统治人民?

    “所以,德芬公主是极聪明的,她是故意将接神诏的消息放出去,让百姓们都来观看,如此一来,纵使贵族们有所怀疑,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话说到此,无名笑笑,墨眸熠熠。“我早说了,不除天女,后患无穷,现下真雅公主可头疼了。”

    曹承熙皱眉,鄙夷地瞥他一眼。“不论有多头疼,你要公主对自己的骨肉至亲下手,那是决计不能。”

    “是吗?那她这条王者之路可走得艰辛了。”无名似嘲非嘲,顿了顿,望向曹承熙。“你有没想过,公主为何迟疑着不告诉你这个不能说的理由?”

    “你不是说,这跟王室威信有关?”

    “就算有关,你是何人?你可是公主的心腹爱将,莫非她还信不过你,担心你把这秘密传出去?”

    曹承熙闻言一凛,眉峦更加纠成一团。“你究竞想说什么?”

    “还听不懂吗?”无名啧啧两声,摇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就是因为她的确信不过你……不,该说是她并未十分相信你,我瞧约莫只有七、八分吧。”

    曹承熙倏地咬牙,双眸燃怒,火光灼灼。“就算只有七、八分又如何?难道公主便信你十分了吗?”

    “我没说她十分信任我,只是说她连你也不能全然相信。”无名淡淡剖析。“若是视你为心腹,是助她称王、助她治理江山不可或缺的人才,她应当把这些事都毫不犹豫地说与你听,不是吗?这也是意指,你在她心目中尚未达到唯一的地位。你呢,跟我没啥

    不同,不过是她众多臣子之一而己。”

    他不是唯一,跟这个乡野来的匹夫,并无不同?

    曹承熙琢磨着这番言语,心下滋味复杂,不是愤怒,也不仅仅是失望,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拖着他坠落万丈深渊。

    “你……这小子,你以为自己能与我相提并论吗?!”他厉声喝斥,嗓音却听不出太强的力道,甚至有些许心虚。

    无名微微一哂,知道自己目的已达成。

    对不起了,为了独占真雅,我只能这般刺激你了。

    他在心里戏谑地道歉,表面净是无辜,笑笑,潇洒地转身,却在望见迎面走来的一行人后,敛了笑容。

    一群宫女、数名侍卫,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女子。

    她便是希蕊王后,容姿绝丽、风韵妍媚,号称希林第一美人,在朝廷只手遮天,在宫里翻云覆雨,就连靖平王也对这个正宫相当忌惮,不敢轻易冒犯。

    王后驾临,所有人连忙退到两旁,躬身行礼,曹承熙也跟着退到一边,见无名大刺刺地动也不动,挡在路中央,懊恼地拉他手臂。

    “你疯了吗?她可是王后娘娘,容不得你放肆,快过来!”

    无名遭他拉扯,这才拖着步履,不情不愿地让路。

    但这段小小的插曲,己然惊动了希蕊,美眸流盼,漫漫落定这个大胆鲁莽的青年。

    无名也正瞧着她,目光如炬,不避不闪,煞毫无俱。

    希蕊淡淡挑眉。这宫里难得见到胆敢直视她的人,这小子是谁?瞧他一身槛褛布衣,不似为官之人,为何能在宫里肆意走动?

    “你是谁的人?”她冷然扬嗓。

    这一问,震动了周遭的气流,每个人都惶惑地微颤。

    “问我吗?”无名指指自己。

    这轻慢的回应令众人更震撼,不少人已汗滓浑,有大祸临头之感。

    “大胆狂徒!”一名侍卫冲上前。“这是你对王后娘娘说话的态度吗?!”

    “我对谁说话,都是这种态度。”无名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真雅公主说,她不会因此治我的罪。”

    希蕊哒眼。“你是真雅的人?”

    他摇头。“我只是跟在她身边。”

    “那不就是她的人吗?”

    “我不会是谁的人,我就是我。”

    “放肆!”那个侍卫又怒喝。

    曹承熙也急了,挤眉弄眼,暗示无名少说儿句,偏他装没看见。

    “娘娘,且让小的拿下此人——”

    希蕊扬起一只手,止住侍卫仓皇的表态。她对这小子倒有儿分兴趣,能够这么坦率跟她对话的人不多,他眼神清亮,闪烁着野性,五官犹如刀削,端挺刚毅,说不上格外俊美,倒也颇能入眼……

    她心念一动。“是了,你就是真雅于襄于州遇险时,单刀杀退数十名刺客的那个小子吧,我记得你仿拂是叫……无名?”

    “是。”

    “为何叫这样的名字?”

    他没立刻回答,直盯着她,情绪潜藏于眼潭最深处,稍许,嘴角一扬,尖锐的嘲讽。“据说我那个比谁都狠毒的母亲在生下我时,是这么说的——个弃子,不需要名字。”

    一个弃子,不需要名字。希蕊微震,这话怎么仿拂曾经听过?

    她更加仔细打最眼前的浪荡青年。“被母亲抛弃了,是吗?”

    “是。”

    “那父亲呢?”

    “不曾见过。”

    “也就是说,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正是如此。”

    “恨吗?”

    “我不识得何谓爱恨。”

    “不识得吗?”愈来愈有趣了。希蕊沉吟,身手高强、性格乖僻,冷血无情兼之胆识过人,这般的人才若是不加以笼络,可惜了。思及此,她嫣然一笑。“有空的时候,来本宫殿阁陪我聊聊吧。”

    什么?这是何用意?

    曹承熙惊诧,可无名听了,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邀请有何不寻常,仍是一派无所谓。

    “好啊,我有空会去。”

    目送王后离开后,曹承熙转向无名,狐疑地望他。“你究竞意欲为何?你可知晓,希蕊王后是支持开阳王子继位的,她可是公主的政敌。”

    “那又如何?”

    “你怎能答应前去拜会王后?看不出她是想拉拢你吗?莫非你对公主存有二心?”

    无名闻言一晒,手中的花梗又不安分地拿来乱甩了。“我说,你方才没听见我跟王后说的话吗?”

    “什么话?”曹承熙遭眉。

    “我说,我不会成为谁的人,我就是我。”

    公主也好,王后也罢,谁也别想掌握他,他,只听从自己的心。

    无名沉思,凌锐的目光追随王后远去的身影,唇畔的笑意,一点一点敛逸——

    “是个有趣的人才。”

    希蕊沉吟,端起茶碗,持碗盖优雅地拂开液面上的茶梗,浅浅吸品香茶。

    这是日前唐国使节团进贡的上等茶叶,极之珍贵,靖平王深知她爱好茶道,一罐不敢私留,全部转赐予爱妻,由她发落。

    “娘娘刚说什么?”官拜相国的老人没听清,疑惑地望她。

    “没事,舅舅,此茶汤色香味俱全,堪称极品,你尝尝吧。”希蕊示意侍女为相国大人斟茶。

    虽是在外甥女面前,夏宝德却丝毫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地捧起碗,喝了一大口,润润千涩的喉咙。“果然好喝!”他称赞。

    希蕊明知他不擅此道,只是粗品,也懒得与他多说,微微一笑,思绪仍是游移——方才仔细端详那傲慢青年的眉目,似有某人的影子……是她多心了吗?

    “娘娘,关于齐越国之事。”夏宝德搁下茶碗,开始察告正事。“细作通报,他们已接连攻下卫国十数座城池,如今该是开往王都的路上了。”

    “是吗?”希蕊凝定心神,淡漠一笑。“看来这战事益发火热了啊。”不杠她费时经年精心筹谋,派人穿梭两国宫廷,挑拨离间。

    “是,据说卫国国君已遣特使赶赴天上城,以盟国之名,请求我圣国发出援兵,助其抵御强敌。”

    “该当如此。”希蕊领首。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那么,娘娘果真将奏请陛下,诏令真雅公主前往驰援吗?”夏宝德试探地问。

    “她是最佳人选,不,该说是唯一人选。”希蕊牵唇,似笑非笑。“在此等时机,她尤其不能留在这宫里,无论如何须得设法将她送出宫门。”

    夏宝德闻言,转念一想,立时领会,捻须微笑。“说得是,娘娘,公主此时确实不宜留在宫里。”

    “等特使来到时,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了?”

    “是,微臣明白。”

    相国退下后,希蕊饮茶读书,侍女在一旁焚香摇扇,气氛静馨,她却无法宁定,脑海不时浮现无名那张讥消的脸孔。

    总觉得那孩子似曾相识,究竟,是像谁呢?

    王命真雅为中军元帅,统领兵马前往驰援盟国。

    “殿下,不能去!”

    接下王命后,真雅于兵部执务室与兵部令及儿个心腹大臣相商,众人都是力劝她不可于此刻离宫。

    “殿下,这必定是希蕊王后的诡计,不可不防啊!”

    “是啊,殿下,虽说卫国与我国是盟国关系,盟国有难,我当驰援,然而我圣国上下人才济济,未必要公主您亲征方可。这事我瞧交给承熙也行,就让他带兵去吧,您就留在宫里坐镇。”

    说话的是官拜兵部令的曹仪,也正是曹承熙的父亲,如今己上了年岁,但当年在战场上亦是虎虎生风,威震四方。

    他是曹氏兄弟的父亲,又是轴佐两代君王的老臣,对他,真雅是十分敬重的。

    “曹大人都这么说了,就请殿下重新审慎思考此事为宜。”

    “殿下,就让我代替您去吧!”曹承熙也热切请缨。“我必会不负所托,凯旋归来。”

    曹仪见真雅沉吟未可,接着说道:“相国大人之所以向陛下建言由殿下率军驰援,背后必然是出自王后娘娘之旨意,为的就是调虎离山,日前德芬公主获领天命,朝中势力蠢蠢欲动,若是殿下于此时离宫,咱们的人倒戈向德芬公主那边就不好了。咱们势薄,等

    于王后与王子一派势厚,若是日后召开圆桌会议,恐怕于殿下继承王位一事不利。”一番针对将来情势发展的剖析,娓妮道来,甚是合情入理。

    这道理,真雅并非不晓,只是——

    “曹大人,各位,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但此次我不便违背王命,尤其这诏令是父王于朝堂中当众宣布的,我若拒接,有违臣下之礼,也令父王颜而无光。”

    “陛下一向最疼爱公主,您若婉拒,他也无可奈何啊!”

    “话非如此。”她摇首。“正因陛下最疼爱我,我更不能恃宠而骄。近年父王权势遭王后架空,许多朝臣早已暗中瞧他不起,连我也公然违抗,他要如何坐稳这王位?父王坐不稳王位,对我们岂不更加不利?因为我们尚需要他的力量来牵制王后一派,不是吗?”

    这倒也是。几名重臣面面相觑。

    “再者,此事既是王后于背后主导,想必早有一番谋划,我若拒绝领兵,她自有其他应对方案。我想,她会以当时与卫国的盟约是我签定的,要求我负起责任。甚至卫国国君遣特使送来的密函,或许就写明了希望陛下令我率领援军,以示结盟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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