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大
柳家剩下的约有一亩多田地，就在她们茅草屋后不远。
其中有一半种了一点方胜，也就是芝麻，是比较珍贵的油料作物，她家一年到头想打点牙祭全仰仗它了。
现目前大豆榨油这个途径还没被开发出来，农家种的豆都当作口粮煮成豆羹或者汤饭囫囵吃了。
最时新的做法是做成豆甫或叫豆卜的，也就是豆腐。但那个东西的制作方法属于秘方，普通人家还不会做，得拿豆子去专门的豆卜坊换。
柳家剩下的一点土地种了些麻，除此之外，房前屋后的边角地方，照例种上些韭、藠、储姜等常见作物，还有丘葵、瓠、瓜等蔬菜。
总之，这么些田地平均算下来，在丰年偶尔能见四石（dàn）的产量，普通年景里收上三石就是顶好的。
今年若照她阿爹柳大所估计的，平均一亩田地指多可以出产二石的粮食来计算，六十亩正经的粮食地也不过一百二十石的收成。
官家收粮的斗本来还比农家自用的量斗再大那么一圈，一亩收税一斗，那就得除去约十石的田税。
再加上晾晒储藏过程中的一些损耗，到最后他家能够余下来的毛收益便只有将近一百石粮食，这还不必然会遭受的霉变和鼠偷虫咬等损失。
从柳家的日常消耗来看：
即使她们种的这些作物比较耐旱，那也得浇水灌溉。
光是种地最基本需要的水，就得靠柳大一点一点从山脚下挑上半山坡来。
那怎么看都是一个辛苦的体力活。
她爹柳大肩头的担子重，必须吃饱饭，一的消耗总得毛算五升。
这年月的庶民农人，吃肉是奢侈中的奢侈事，肚子里没有油水，消耗的能量全看碳水化合物，饭量大是在所难免。
加上柳氏和大姊儿她们娘俩的口粮，一年三百六十，全家人只吃喝一项，这一百石的粮食就不够开销的。
是以他们大靖朝农家所的一顿饭食，绝大多数时候，也不过喝上几碗杂粮粥配点蔬菜混个水饱。
只有赶上了年节，或者耕田收粮这般需要从早到晚都进行重体力劳动的光景，家家户户才会煮上几餐干饭供给主要劳动力。
哦，对了，他们一家三口其实每只吃两顿饭。这朝代的人，没有三餐的想法。
那什么，柳丝奕觉着，过去她那躺着点外卖、一三顿肉、吃腻了肉还要来点水果、享用个甜点、再加顿宵夜的生活，在这个时空里恐怕只能纯粹幻想一下了！
如果一个大靖朝的农民知道柳丝奕的想法，一定会一惊一乍的睁大眼睛质问：“什么一三顿？还吃干饭？肉？啥是宵夜？如此贪恋口腹，馋嘴好吃的，简直不怕五雷轰顶吗！”
其实柳大跟柳氏是苦惯聊人，吃得不好，整日劳作，都是农户人家司空见惯的事情。
他们家好歹还守着群山丘陵居住，总能有点山珍野果填补春馑夏荒，再没吃没喝也要紧着孩子，自己省俭着也能熬过去。
最不济，哪怕扒树皮吧，他们总能想到法子勉强对付粮食不足的情况。
柳家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今年的税收新政。
也不知道是大靖朝还没有引进棉花呢，还是有了棉花而没有普及，又或者是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棉花这种东西。
白芸里这一带农村，主要的纺织品是丝麻。
农妇们平常在家除了操持家务种植蔬菜，最主要的活计就是纺纱织布。这多指的是纺绵纱，也就是蚕丝纤维及制品；或者是搓制麻线，纺织麻布。
丝绸制品，自然是庶人民没机会穿的。普通女人，比如柳氏这样的农妇，只有资格在纺织成布匹的时候，抚摸感受一下那等丝滑细腻的感觉。
农家缴纳的绢大多为没有色彩纹样的素绢，乡野村妇也不具备特别高超的织锦技艺。
蚕丝从素白绢绵到华丽锦服，还得由专业的织锦和画染匠人继续完成进一步的深加工。
柳大姊儿家种有一片麻地，全是她母亲照料。麻那东西多年生长，一年可以收割两三次，将茎皮剥下沤制出纤维，累积下来便可以织布自用。
麻布也是农家以物易物的常见代用品，是乡野间物产交易中的变相货币。
麻的用途广泛，除了产出纺织品，偶尔药用，必要时候还能度饥荒当菜吃，也算是她家的一点经济作物了。
柳家的麻地周围也有几棵歪脖老桑树，但今年年初春冻得厉害，柳氏没法子育蚕，那绢与绵的丁口税也就远无从缴纳。
她家唯一可想的办法是，用本就不多的口粮或者其他东西，去换别人家多余的蚕丝回来，以供她娘纺绵织绢。
现已到了暑热气，她家的粮食还没收下来。就便赊借，周围邻里谁家不纳赋？除了那两家大地主，普通农户又有多少盈余借给你对付？
等赊账回来早也不知几时了，哪里还来得及。
所以极有可能，到了秋收纳粮的季节，就是他们一家彻底破产之时。
柳丝奕一家人，无不感受到了原身柳大那一家子的沉重无力。
“嗐！咱们也别发愁了，”柳丝奕不希望父母就此失去了信心，急忙振作精神道，“来都来了，到秋收不是还有好些日子吗。照我想呢，吃饭事大。”
“今年啊，咱们就把现种的这么老多土地经管好了，把粮食都收回来再。”
葛阿姨一听，也若有所思点点头，“丝丝得没错，我也觉着眼前的事情要紧。至于那什么赋不赋的，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着，柳氏拿手肘撞了撞旁边柳大的胳膊——这倒是原身柳氏惯有的动作。在人前，妇女自己不便发表意见时，暗地里催促当家的出面话的意思。
柳爸爸看了一辈子葛金花的眼色，已经习惯了凡事多多听取老婆的意见。现在这环境不一样了，他也得有点封建家长的派头，做好那个样子。
“嗯，那咱们来好好合计合计。”柳大严肃地点点头，了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