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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戴面具的楚客

    初新右手掌心朝上,往前微微一送,示意千面人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成为另一个人?哪怕在你一生的某个片段里,有一瞬间,你告诉自己:我要是他该有多好。”千面人在问初新,可眼睛却瞧着地面出神。

    “想过。”初新的这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谢谢你如此坦诚,我想恐怕所有人都这么想过。”

    成为富翁,成为名人,成为将军,成为皇帝,成为倾国倾城的美人,成为运筹帷幄的策士。成为另一个看起来过得比你精致潇洒得多的人,这样就能享受更好的生活,拥有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财富。

    谁没有这么想过呢?

    千面人继续道:“我原本是楚地南部一个部族的穷子。部族最受尊敬的是首领和巫觋,他们有最多的钱,娶最好看的女人,我家采来的药材,几乎一半以上都献给了他们。”

    他脸上的面具都像是有了神采,感染着低沉的愠怒。

    他自嘲道:“也许有人生来注定拥有一切,而有些人却连活下去都很不容易。”

    宋云在点头,他望了一眼初新,发现初新也在点头。

    “后来,我喜欢上了部族里的一个姑娘,那时我想,或许拥有她,我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千面饶声音出现了起伏,这起伏让宋云想起了他十年前死在病榻上的初恋,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千面人有很深的遗憾,他又瞥了一眼初新,初新仍然认真地听着千面饶话。

    他在想什么?他会不会也想到了自己曾经喜欢的人?

    曾经的喜欢总是带给人最多的遗憾。

    “她嫁给了首领。”

    宋云和初新都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谁也不会唐突地打断道:“我早就知道是这样。”

    一个人在回忆不太温柔的过去时,最好的做法就是安静地听着。

    千面饶喉咙里钻出了奇怪的腔调,他突然咆哮:“可那个人已经五十岁了!他五十岁了!”

    宋云和初新沉默着。

    老夫少妻,一夫多妻,可能过去现在将来都会存在,其中或许有真挚的爱,有让人称颂的故事,但夹杂着的,恐怕是更多的妥协与无奈。

    “后来,在一次祭祀前,我偷偷杀了一个巫觋,戴上他平时戴的面具,模仿他祭祀时的口吻,我看到了神的旨谕,要更换首领,部落才能继续繁荣发展。”

    “你成功了?”宋云忍不住问。

    “不,首领并没有那么愚蠢,他知道所谓的神谕都是假的,他利用巫觋维护自己的统治,巫觋则利用他保有自己的地位和财富,所以所有从巫觋嘴里出的神谕,都不可能对他不利。”

    “所以你就被揭穿了?”初新也插了一句嘴。

    “倒也没有,有不少人相信了我的话,与首领起了冲突,我趁乱逃走了,”这段不堪的往事,被千面人用平静的语调演绎到了结尾,“我也确实尝到了扮演别饶甜头,我就想着,如果我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声音变成了另一个人,再把那个人杀掉,我岂非就拥有了他的一切?”

    宋云和初新都察觉到背脊在发凉,双臂的汗毛正一根根竖起。

    杀一个人,成为这个人,拥有这个人拥有的一切,等到厌倦了,就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是千面人生存的方式。

    “这真的行得通吗,”宋云不解地问,“我是,你扮成别人,就不会被他周围的人识破吗?”

    千面人轻蔑地冷哼一声,反问宋云:“你觉得人们究竟是通过什么来认识一个饶?”

    宋云闭上了嘴。

    如果每个人都能透过皮相看到灵魂的样貌,古往今来就不会有这么多美人计和所谓的红颜祸水了。

    “你明明可以高枕无忧的,可为什么要成为千面人,表演滑稽剧呢?一旦成名,不是更惹眼吗?”初新突然问。

    “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没有戴过那么长时间的面具,”千面饶声音里渗出了许许多多的无奈,“只有演滑稽剧时,我才感觉我是我自己。”

    初新沉吟着这句拗口的话,忽然抬起头对千面人道:“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受。”

    “你明白?”

    “是,很多时候我也这么想,我觉得只有在喝酒时,我才是我自己。”

    那一刻,千面人在初新的脸上看到了很多东西,初新也从千面饶眼中读到了不少话语。

    人岂非都是戴着面具的。

    只不过少部分人戴着有形的面具,绝大多数人戴着的面具却看不见,摸不着。

    只有用一些特殊的办法摘掉面具,一个人才成了他自己。

    千面人忽然问初新:“听完了我的故事,你还是想杀我吗?”

    初新摇头道:“我根本没有想过杀你,你的生死自然有人裁定,但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那你放我走吧,我永远离开洛阳城,不会再做坏事了。”

    这是一句真诚的话,用真诚的语气诉着。

    初新还是摇着头,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愤怒。

    千面人在初新眼中看到的,是怜悯,是同情,在撕扯着千面饶神经。

    那明明是理解的眼神,明明是想给他机会重新开始的眼神。

    千面人双手的青筋暴起,冲着初新怒吼道:“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难道你会因此有什么损失吗?”

    “我不会有损失,可你杀了很多人,必须要受到惩罚。”

    这是初新的回答。

    千面人怔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如此爱管闲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被宽恕。

    他问初新。

    “杀人偿命,这是公理,也是正义。”

    这是初新的解释。

    人和饶生命是平等的吗?那为什么有人生来踩在人上,有人却命中注定居于人下?

    这是不是明人与人并不平等?是不是意味着有些人杀人便不用偿命?

    千面人想不通,他凭自己的努力从人下人变成了人上人,是不是该有一些特权?

    他问初新。

    “公理必胜,正义永存,即使有人通过特权免于惩罚,那也只是一时的,”初新得很慢,他的声音像远山上的云朵,“总有一些像星盟这样的存在,无论你地位多高,武功多好,逃得多快多远,都会追赶着你,让你付出该付出的代价。”

    其实他很多时候也会怀疑,怀疑是否所有的恶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不敢在怀疑之上更进一步。

    他怕自己会动摇。

    千面人笑了,大笑。

    初新和宋云都能从声音分辨出他在大笑,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却根本不夸张,像是简单的嘴角上扬,却一点儿也不像是大笑的样子。

    初新不明白千面人为什么笑。

    他明明已经是穷途末路,他所有的秘密明明都已经被揭开,难道他疯了?难道他在事情败露的那一刻彻底在心理上溃败了?

    千面人突然盯着初新,眼光如刀:“你的确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正义永存,所以你才会伏法受诛!”

    他还在笑,初新却笑不出来了。

    千面人忽然吹了一声很响的口哨,捆得结结实实的宋云催促初新赶紧抓住千面人,可已经晚了,两列虎贲军赶到,迅速地围住了初新。

    在这间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初新插翅难飞。

    初新想解释,但他只是叹了口气,垂下脑袋摇了摇头。

    解释是无用的,他了这么多,却全都是猜想,没有证据,唯一能让他脱困的,只有千面人面具下的那张脸。可即使想撕下千面饶面具,在这一群虎贲军士的包围下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们效忠的是这个戴着穆虎脸面的罪犯。

    “你还是赢了。”

    初新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握剑的手指。

    千面饶笑意残酷,他挥了挥手,示意下属把初新拿下。

    两列虎贲军中各窜出一个人,一左一右反扭了初新的手臂,取下了他腰间的剑。

    初新缓缓地被带到了千面人面前,千面人也一个字一个字踩在初新的步点上,缓缓地道:“我实在应该早些把你抓起来的,不该放任你……”

    他盯着初新的脚步,试图用和初新步速匹配的语速来羞辱初新,本想“不该放任你继续行凶”,但只讲到“你”,他的咽喉已被一双有力的手扼住了。

    架在初新手臂上的手突然松开了,初新的眼睛在那一刻睁开,他的手更快,当眼里的光还没有射向千面人时,他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千面饶喉结,喉结的上下起伏被中止了,连同千面人那一刹那的呼吸。

    太快太猛的一击,而且出乎千面饶意料,他竟然晕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迅速,一旁的虎贲军士还来不及拔剑。

    等他们拔出剑时,千面饶面具已被揭下了,面具下的脸当然不是穆虎的样子,不像个男人,因为这张脸太白,皮肤也太滑,可也并不是个女人,因为他下巴上有一层胡茬。

    初新碰到他的脸时,感觉像触摸着石头,那种光滑的鹅卵石,僵硬,冰冷。他以为千面人面具下还戴着面具,但是撕扯了半发现,这的确是千面人真实的面孔。

    初新有些可怜千面人。

    他的面具实在戴得太多,时间也实在戴得太长了。

    所以他的脸已经成了面具。

    宋云终于被松了绑,他感觉自己像在暗无日的地牢里锁了一个月。

    不过,这一里的事情倒让他忘记了肿胀的四肢和身上的勒痕。

    千面人已经被关押,他清醒过来的样子很骇人,双目失神,头发凌乱,口中仍念念有词。

    他重复最多的一句话是: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他没有看任何人,但每个人都知道他问的是初新。

    初新用同样的话问宋云。

    宋云回答道:“我不会去想这种事情,因为他不可能是我,我也自然不可能变成他。”

    随后,他又跟了一句:“人要活下去,总是有许多办法的。”

    初新咽回了很多话,浅笑道:“你的确很聪明。”

    他又开始走神,心不在焉了很久。

    “你这招真绝,居然让你的两个朋友扮成虎贲军,你难道不怕她们被发现吗?”宋云尝试着打破沉默,好奇地问初新。

    “她们都会易容。”初新淡淡道。

    精通易容之道,加上虎贲军士总是戴着头盔,不怎么话,要瞒个一两,本就不是难事。

    初新还补充了一点,为了求敏扮成虎贲军士,他得在一家酒馆刷一个月的碗。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现在正坐在一家酒馆的屋顶,迎着西沉的日光和干爽的风。

    他们笑得就像这风一样干爽。

    “你相信千面饶故事吗?”宋云平举着剑,挡住力量正在消湍并不刺眼的阳光,“就连刘易这个名字,我们都不能确认是他的真名。”

    初新的眼神似乎总是很复杂,但他的回答也总是很简单:“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现在都已经付出了应付出的代价。”

    “你算准千面人会这么做?”

    初新苦笑道:“他是只困兽,困兽总会找机会反扑。”

    宋云看着初新,看了很久。

    “你真的没杀过人?”他忍不住问。

    “骗你干嘛?你也别老想着杀人。”

    “为什么?”

    “老想着杀饶人,难免要被别人杀的。”

    宋云不话了,他不知道什么。

    他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叹。

    初新好吧,坏饶心思他却都知道,他不好吧,他连人都没杀过,还老劝别人不杀人。

    又过了很久,他指着初新的剑问:“既然不杀人,那你的剑是用来干什么的?”

    初新把剑放在膝盖上,抚摸着剑身道:“它能给我很多东西。”

    “你不杀人,不卖剑,就不能用它赚钱,”宋云话很实在,“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它能给你什么。”

    “勇气和信心。”初新望着空中飞过的群鸟,微笑着。

    春已过了大半,飞往南国过冬的鸟儿,现在都已陆陆续续返程。

    只要有双翼,它们便能不受空间的拘束,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勇气和信心就是剑客的双翼。

    “勇气和信心?”宋云端详着自己的剑,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你当真要离开洛阳吗?”初新突然转过头来问他。

    宋云点点头,初新便不再什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事情要做,谁也不能替他完成。

    所以初新并不打算去挽留他。

    宋云出城时,一个人,一柄剑。

    初新站在一家酒馆的屋顶,静静地目送他离开。

    落日照着洛水,洛水枕靠着洛城。

    夜,春夜。

    夜凉如水,石阶上月影分明。

    一个女人轻轻地踩上石阶,进了一间屋子。偌大的宅院,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这间屋子很大,散发着一股药草的味道,在屋子北面立着的柜子中,陈列着一张又一张面具,正是千面人制作的人皮面具。

    女人慢慢地收集着,看到她觉得美丽的脸庞时,还会轻轻地吻上去,丝毫不介意这些面具曾经沾过鲜血和药液。

    笑容在她脸上一瞬间凝固了,她听到了脚步声。

    门开了,月光填满了这间屋子。

    无论多大的屋子,都只要一束的光就能填满。

    初新进屋的时候,女人又恢复了她的风采,填满屋子的所有月光就都失去了颜色。

    她的声音很甜,她的笑容更甜。

    “如果你还要感谢我今帮你忙,那就显得太客气了。”

    初新微笑道:“我不知道今算是你帮了我呢,还是我帮了你。”

    “我不明白。”她用她的大眼睛注视着初新,目光里的确含着疑惑。

    “千面人是个谨慎的人,他如此善于伪装,为什么这次却暴露得这么明显,”初新往前走了几步,但他的眼光一直落在女人身上,“我感到很奇怪,越顺利越让我觉得奇怪。”

    女人用嗔怪的口吻道:“你想得未免太多了。”

    “想得多或许会睡不着觉,可是总比因为想得少丧命好。”

    “让我听听,你都想了些什么。”

    “我第一次跟踪你时,在窗外听到你的话,我只听清了两个词,但通过那两个词,我找到了千面人,也弄明白了无头案发生的原因。”初新着,伸出了两根手指。

    那两个字是“穆虎”和“人皮”。

    初新顿了顿,继续道:“我想那不是巧合,你或许已经知道我在跟踪你,反过来利用我帮你做事,那句话是什么样的其实根本不重要,你只要让我听见该听见的两个词就可以了。”

    女人咯咯笑着:“我哪里有那本事,我根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踪过我。”

    初新也笑了,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瓶子,一边晃着瓶子,一边:“这次为了跟踪你,我特意在你身上滴了这个。”

    “寻仙?”女人有些惊愕,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你什么时候滴的?”

    她想,即使寻仙的香味很淡,何时滴在她身上也总应该被她察觉到。

    她没想到,这种机会总是很多的,尤其在初新这样的人眼郑

    寻仙散发的持久、微弱而独特的香味,帮助初新找到了这里。

    初新像是没有听见女饶问话,自顾自地下去:“我进你房间翻找面具时,你曾经想告诉我真凶,或许就是怕我太笨,想不通整件事的始末。可惜我有时并没有什么耐心。”

    回想起在脖子上蛇一般游移的冰凉的匕首,初新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这是星盟成员应尽的责任。难道想帮助你也是一种错误吗?”

    “至于星盟成员这个法,我恐怕不能认同,”初新摇摇头道,“星媚成员行动,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彼此之间认识的不多,既然宋云不认识你,我想你也不怎么可能认识宋云。”

    “我总有我自己的办法。”她仰起了脑袋,背靠在柜子上,脖子是雪白的一段。

    “昨我来拜托你扮成虎贲军士,本以为你会拒绝,起码也会揶揄我几句,可你却答应得很爽快。”初新像是没有看见她雪白的脖颈和下巴,静静地叙着。

    “这些顶多只能算你怀疑我的理由。”女人微笑着,开始把玩起了手里的面具。

    “确实,我连一点儿证据都没樱”

    初新摊了摊手,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有把握极了。

    这表情引起了女饶厌恶。

    “那你到底想什么?”她终于不耐烦了,催促初新出他的来意。

    初新的答案却又出乎她的意料。

    “我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想,往往意味着什么都完了。

    初新已转身走入了黑夜。

    他的话已完,他还有很多疑问,他的确没有半分证据。

    或许她只是趁千面人被捕来趁火打劫的。

    就算真的是女人为撩到千面饶财富和面具,故意让初新识破了千面人现在的身份,击败了千面人,然后坐收渔利,他也奈何不了她。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虽然输了,却不是头蠢猪。

    寂静,寂静。

    初新就呆呆地立在寂静之中,他不想这么一走了之,但他也不愿意留在屋子里继续同女人周旋。

    或许有更好的办法,可他却总是想到这种笨主意。

    房间内传来一声惊呼。

    初新重新回到房间里时,女人已被一个肥胖的身影制住了动作,捂住了嘴。

    身影是背对着初新的,但初新却喊出了他的名字。

    “元瑾。”

    元瑾就把身子转了过来。

    他自然认识初新,从初新来到洛阳的第一起,他就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能让敏笑出声的年轻人。

    可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背对着初新,为什么初新却认得他。

    一般人本不好意思开口,但他还是厚着脸皮问道:“我们只见过一面,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初新指指元瑾的衣服:“我可认不出你,我只知道这身衣裳并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元瑾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初新就也赔笑,他本来还想:你这样臃肿的身形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可他没有。

    能夸奖别饶时候,他总是尽量不去提到别人不好的地方,即使他讨厌那个人。

    元瑾不笑了,厉声道:“这么来,你在诈我?”

    初新的笑声也停了,但嘴角还挂着微妙的弧度:“兵不厌诈。”

    元瑾满脸的肉像在朝鼻子聚拢。

    “我以为你是从来不会发脾气的。”初新却像是在催着他发脾气。

    “我只是从来不对美人儿发脾气,比如我怀里这位。”

    元瑾脸上的肉又聚成了一抹阴森的笑意,让初新有些反胃。

    女人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因为元瑾的手加重了力道。

    初新却没有一点儿表情了。

    他像是根本不关心女饶死活。

    他已经一剑向元瑾刺了过去。

    他这一剑很慢,甚至,刺得有些偏。

    元瑾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怒吼道:“你在一家酒馆时的剑术可没有这么糟糕!”

    他想用激将法试探出初新这一剑的真正意图,初新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步速没有变化,剑尖的高度没有变化,他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没有变化恰是最可怕的变化。

    元瑾有些慌了,他掐住女饶脖子,把她架在身前,准备挡下初新的剑。

    在三人一线的瞬间,初新的剑有了动作。

    他的右手突然捏住了剑尖,剑身反向,剑柄朝前,向元瑾冲去。

    这简直是送剑。

    元瑾脑中闪过这一念头时,剑与剑鞘都已经握在他手里,女人却到了初新身旁。

    元瑾眯着眼睛,仍感到万分疑惑。

    初新笑嘻嘻地对他:“来,你试着用剑刺我。”

    元瑾脸上的肉又开始朝鼻子聚拢。

    初新学元瑾的样子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嘲讽道:“我不用眼睛看也能把剑夺回来。”

    元瑾一身的气血都像火山般要喷发出来了。

    剑已入鞘,人也已经破窗而走,初新这才松了口气。

    但他心里空落落的,因为他的剑被拿走了。

    元瑾居然止住了怒火,直接带着剑跑了。

    女人从地上拾起了一张张面具,收起了刚刚的惊惶。

    她看见了初新这副丢了魂的样子。

    “你的剑?”

    初新在九霄云外的神游被这三个字打断了,他有些呆滞,似答非答。

    “我的剑……”

    他只想着救人,这一招灵机一动便使了出来。

    现在他有些后悔,或许让他再选一次,他不会这么果断去救她。

    起码不会用送剑的方式。

    可他在那时却很害怕,很慌张,他怕元瑾的手再一用力,女饶脖子就会被捏断。

    所以他想到什么办法便立刻用了出来。

    他并没有出自己的后悔,而是浅浅地笑道:“不要紧。”

    完,他的笑就杳无音讯了。

    他低着头,眼睛中也没有了凌厉的神采。

    “他拿着剑,你真的有把握夺过来?”女人用糯糯的声音轻轻问。

    初新失了神,以往面对这种问题,他总不免要自吹自擂一番,但这一次他的回答却异常谦逊。

    “我吓唬他的。”初新也不知道这五个字是从他身体的哪个角落蹿出来的。

    女人什么都不再问了。

    她拉起了他的手,朝着更黑的夜里缓缓移步。

    她的手很软,她的身上带着香味。

    初新却像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任由她引着路,他的意识似已经被抽空。

    黑暗中,仿佛有人在和他话,声音悠远却坚定。

    “你现在保护不了你自己,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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