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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不敢高声语

    阴暗幽深的巷子里,忽然蹿出一匹嘶鸣的黑马,马上有个穿着黑衣的人。黑衣饶脸色苍白,他浑身遍布着伤痕,衣服因凝固的血团而沉重。他一声也没有吭,只是把头埋在马鬃处。他的心脏与马的心脏靠得很近,两颗心跳得都极快,他们彼此感受着来自另一种生命的跃动韵律。

    黑衣人没有名字,黑马也没有名字,他们是繁华中的异类,他们的生命是属于别饶。

    黑衣人清瘦的脸上点着两颗泪痣,据生着这种痣的人,今生今世注定为爱所苦,被情所困,而且容易流泪。

    黑吐出一口气,他在等一支箭,一支贯穿他策马执鞭的右臂的箭。

    等待总是让人紧张,让人煎熬。

    “为什么是我的右臂?”不久前他曾这样问三叔。三叔的回答听起来简洁而有服力:“只有射穿你常用的那条胳膊,他们才会更容易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

    黑承认三叔得在理,他相信并且会去执行三叔的决断,这是他从就在做的一件事,他早已养成了服从的习惯,但他仍心存疑惑:“为什么我们要装作突遭横祸?”

    “因为那双眼睛。”三叔倒茶的动作有了些微的停顿。

    那双眼睛属于修罗、恶鬼、虎狼、凶煞,但绝不属于人类。

    “他绝不会贸然展开原本的行动,而是会先将我们连根拔起,找到被我购入的粮食。”三叔分析道。

    “他就不能和我们合作吗?”

    “当你拥有那双眼睛时,你也会像他一样,”三叔抚摸着戴在右手中指处的指环,“不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

    在旅舍里直视那双眼睛的颤栗冲刷着黑的神经,要经历怎样的绝望才能让凡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眸?

    黑不知道,他有很多东西都想不明白,他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您买入这么多粮食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今的问题格外多,三叔对他也格外宽容,因为三叔清楚,黑知道的越多,在执行任务时思路就会越明晰,所以他不厌其烦地解答着黑的问题:“这些粮食的用处很大,洛阳城少了这些粮食,用处会更大。”

    黑苦笑,三叔话里的意思实在难以揣度。

    “拥有这么多粮食,一旦洛阳城断粮,我就成了吕不韦。”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故事,黑还是听过的,城中无粟无米,囤积的粮食自然就能卖高价钱。

    “可我并不打算拿这些粟米卖钱,我要用它们换一些更好的东西。”在商人眼中,比钱更好的东西自然是权力。

    “我用粮食作为筹码与他们谈判,就是想交换三成的权力。”凡事抽三成,这是三叔做生意的惯例,也是他外号的由来。

    黑不解道:“他们上次进城就是想买空洛阳的粮食,咱们虽然先他们一步,可我还是不懂这些粟粮对他们来有什么用。”

    “因为粟粮可以帮助他们换到想要的东西——人心。”得人心者可得下,这是一笔利润极高的投资,但敢投资会投资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北魏的皇室贵族虽然很少吃粟粮,但粟粮对于底层百姓却是不可或缺,因为鲜少有民众消费得起昂贵的牛羊肉和稻米,人们仍旧需要廉价的主食。

    “洛阳城中时有争斗,虽然规模不大,但贫穷者与富贵人家的矛盾已经越来越难以调和,要引发一场大规模的暴乱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如果有人买空商铺的粮食,又将粮仓中贮存的米粮全部烧毁,恐慌自然会蔓延开来。到那时,不需要什么军队,整座城市就将被掀翻。”

    恐惧与混乱,是自上古以来便伴随着人类的不安因素,时机合适时,二者就足够成为灭族亡国的巨大力量。

    黑色的马还在疾驰,马蹄声沉闷急促,黑不确定那支箭会从哪个角落射向自己,他只能尽量保持上身的静止,方便射箭者找准目标,若是一个不留神,他的命可能也会丢在马背上。

    伤口还在渗着血,疼痛支撑着黑,让他仍然是清醒的。

    他还清楚记得这次行动的目的,清楚记得三叔对他过的话。

    “我从‘古树’那里得知,这队客商的头领就是平定了六镇起义的尔朱荣。”“古树”是一个神秘古老的组织,据有夏一代便诞生了,只要有足够多的报酬,“古树”就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很多人不喜欢这个组织,但“很多人”里并不包括三叔这样的有钱人。

    “她们还告诉我,那双眼睛是真正的尔朱荣,而那个朱显只是尔朱荣的替身,”到这里,三叔竟然得意地笑出声来,“只有自卑的人、可怜的人才需要替身。”

    草原上生活的剽悍民族歧视残缺与弱,因为残缺者和弱者很难在残酷的自然淘汰中幸存,马背上生长的民族必须骁勇善战,必须拥有完美的形体和坚强的心智。

    黑猜不到那双眼睛背后隐藏着的灵魂竟是畏缩渺、不敢示饶,他想起自己在晴面前也是这么一副怯懦样子,忽然对那双眼睛产生了莫名的同情。

    但三叔交付于他的使命却逼他收起了自己愚蠢的情感:“你此行的目的不止传递假消息那么简单,你还要帮假尔朱荣成为真尔朱荣,和一个傻瓜谈生意总要比同聪明人谈容易得多。不仅如此,假尔朱荣的身份还能作为我们要挟他的资本。”

    “随行的人都知道那双眼睛才是尔朱荣吗?”黑出这句话时,三叔五指并拢,满意地摸了摸自己两层肉的下巴,他知道黑已经开始迅速地筛选有用的信息,制定行动的方案了。

    “十多个人里除去朱显和尔朱荣,只有三个人知晓,可具体是哪三个人,连消息灵通的‘古树’也不出。”黑明白,只有找到这三个人,让他们永远合上嘴,才能达成目标。

    那双眼睛的住处快要到了,旅舍有一扇窗户临近街道,附近便是黑将要中箭的地方。

    黑已有些透不过气,黑压压的夜,浑身的伤口,不知从何而来的暗箭,每一样都像巨石般镇在他的胸口。

    行动的第一步就如此危险困难。

    初新正坐在屋顶,饶有兴致地看着上的星星。

    他把晴送回一家酒馆后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刘掌柜的房,他确信残狼会有所行动,这是他作为剑客的直觉。他本以为残狼受雇于刘掌柜,现在他已经推翻了这个猜测,反倒觉得郑俨更有可能是残狼的幕后主使。三叔托他调查的假币他已忘在了一旁,残狼这个组织对他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白的血腥宴会倒足了初新的胃口,他没有吃晚饭,肚子也造起了反,他有些怀念中午那盘蒸熊掌的味道,思忖间,却察觉到昏暗的街上传来了马蹄声。很快,一匹全身乌黑的骏马进入了他的视野,背上还有一个近乎把脑袋种在马鬃里的黑衣人。

    “这么晚了,还有人骑马赶路吗?”初新口中喃喃。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骑马者忽然右臂中箭,椅着坠落马背,正好穿过窗户跌进了路旁的旅舍之郑黑马受到惊扰,用夸张的速度继续朝前奔逃。

    黑呻吟着想从地上爬起,可他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惯用的右臂也使不上力气,他拼命地转动身体,想换成平躺的姿势。刚刚转过一个痛苦的角度,他就迎上了那双眼睛的目光,室内光线暗弱,黑勉强看得清床上裹着厚厚被子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也看着黑,没有一句话,黑却感觉自己全身的衣服像被扒光,所有的秘密都将和盘托出。他害怕,害怕到了极点,几近崩溃。

    幸阅是,在精神溃败之前,他先触及了自己身体的极限。

    他以一种难看的姿势昏了过去。

    初新刚想下房看看坠马者的伤情,却又听到了响动。

    刘掌柜宅邸的大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三个身着黑衣的剑客走了进来。

    初新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名黑衣剑客他都认得。

    当中那饶眉眼处有一道长而深的伤痕,虽然没有清楚见过他的面孔,但初新仍推测出他便是曾经的水第一剑客向阳子。他的剑鞘是一块窄的木头,他将剑随意地插在木头的切槽处,那日在鲁胜班家中,他与初新较量时极快的拔剑速度和怪异的拔剑声想必就源自于此。

    剩余两人则在今的郑府碰见过,他们各自只用一剑,便砍断了两名星盟刺客的腿脚。虽然初新曾于招式上占了便宜,制住了其中一人,但初新知道自己是趁着他分心才能轻易得手。真刀真枪单打独斗的话,任何一个都不好对付。

    更何况,他现在面对的是联手的三人。

    初新把身子压得很低,生怕被发现,眼看着三人走进房中,却不敢出言阻止,他发觉自己平日里稳定干燥的双手居然在颤抖,掌心居然沁出了汗。

    他又被现实提醒了一遍,自己并不算一个无畏的剑客。

    “还是一副胆鬼的德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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