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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一家酒馆的酒客一如既往的多,一如既往的喧哗吵闹,他们出手大方,丢出钱币买酒时从不讨价还价。他们之中有南国的丝绸商和地主,也有漠北的胡贾和马贩子,甚至还有一些不出来处的黑面卷发人,据是自南海海外来到中原猎奇的冒险家,很可能是哪个国家的皇室成员。

    他们的富有和爱好炫耀,造就了洛阳城畸形的奢华与繁荣。这是一座耐受不了战争的城市,不像另一处古都长安,洛阳四面的地理环境不适合防守。不过好在人们并没有将洛城视作什么避风港,而是更多地在享受和攀比中倾注热情,这也顺带养活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姜就是在遍地金银中成长苟活的孤儿之一,他今很不走运,连续对四个人行窃却一无所获,第五个人甚至把他殴打了一顿。正当他准备挨完打之后就收手时,一个满脸用布条缠绕的“鬼怪”却帮他教训了揍他的人,后来“鬼怪”又同一个戴斗笠的男人一会儿打架一会儿聊,最后一拳击倒了对手,牵着他离开了那条阴暗的巷弄。

    姜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尤其当“鬼怪”把自己带到了一家酒馆门口的时候。他经常路过一家酒馆,经常在一家酒馆门口得手,因为从酒馆中出来的都是喝得酩酊大醉的富豪,就算是杀父仇人立在他们面前,他们可能也会将之当作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姜记得有一回他把手伸进一个醉鬼的怀里时,那醉鬼居然激动地要来拥抱自己,嘴里还喃喃着奇怪而又悦耳的名字。

    他记得有一个名字桨萍”。

    他兀自想:世界上居然还影”这种姓氏?

    他当然不会知道“萍”是洛阳最有名的歌妓之一,甜美温婉,惹无数男人心醉。在姜心里,洛阳最好看的人就是一家酒馆的女主人,他每次路过一家酒馆都会往柜台处瞅一眼,如果能看到蹙眉沉思的敏,他就会安心不少,倘若没有见到,他总会觉得今少了很多收获。

    就算偷了再多东西,也弥补不了这种缺憾。

    可他从没想过要进到一家酒馆中同她打声招呼,所以当“鬼怪”牵着他的手来到门口时,姜反而羞赧得想挣开初新的手。他想,如果要面对面见她的话,起码等他买得起一身好衣裳,等他洗一个热水澡,等他长得同“鬼怪”差不多高。

    但他不懂,有些事情来不及等待,“来日方长”是一句很有迷惑性的话。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地方?”“鬼怪”蹲下身子问姜。

    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就是不喜欢坐在柜台的那个人咯?”“鬼怪”笑出了声,像是自己被自己逗乐了。

    姜的头摇得更快了。

    姜忽然问“鬼怪”:“我能跟你走吗?我想跟你学本领。”

    “鬼怪”摇摇头:“不要觉得什么事情都像偷东西一样简单,我身上的本领是一时半会儿学不走的。”

    “那你能带我走吗?”

    “不能。”“鬼怪”的回答很干脆。

    “为什么?”

    “鬼怪”没有再什么,除了沉默,他没有更好的应答。

    酒馆门口人来人往,时常有人朝“鬼怪”上下打量,可没有人想得到这个怪人就是传闻中残狼的首领——初新,即使是听从赶车饶话语提前蹲守在一家酒馆的人也不曾起疑心,因为他们都认为初新不会如此愚蠢,不可能打扮得这么显眼。

    良久不语后,初新压低声音解释道:“有很多人在追杀我。”

    姜在一些方面的心智成熟得很早,他也收敛了声音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因为你是鬼吗?”

    初新听罢一愣,随即又笑了一阵:“是啊,他们都怕我,所以他们要追杀我。”

    姜听不懂,他一直认为只有害怕的人才会逃窜,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鬼怪”反倒因为别人惧怕而奔逃。

    他不知道人类会因为害怕而生出憎恶,越是令人感到惧怕的东西,越要斩草除根。

    “以后你要听那位姐姐的话,不要再偷东西了。”初新指着柜台处的敏,对姜道。

    “不偷东西,我怎么填饱肚子呢?”

    “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虽然很不情愿,可姜还是怯生生地跟着初新走了进去。这么一个怪人走进店里,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姜面对冷冰冰的敏,变得愈加胆怯,步伐越迈越,初新好不容易才将他拖到了柜台前。

    初新轻声对敏道:“帮我一个忙。”

    “这种时候你都敢回来?”敏用手支着下巴,瞪了初新一眼。

    虽然脸上蒙了布,初新还是嬉皮笑脸地回答道:“你答应帮我,我马上就走。”

    “又要我卖你什么面子?”

    “替我照顾他。”初新把姜拽到身边,摸着姜的脑袋道。

    “这孩子是谁?”

    姜本想回答敏,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不得不把头低了下去。

    “他叫姜,他救过我一命。”

    姜不知道自己何时救过“鬼怪”,他只是向赶车人扔了一块石头,被赶车人躲开后砸中了“鬼怪”。

    “他把你从洛河里捞了出来?”敏淡淡地问道。

    初新被敏奇怪的幽默感逗笑了,解释道:“那倒没有,是我自己游上岸的。你知道的,我的水性并不差。”

    “淹死的大部分都是水性好的人。”

    初新和敏都不话了。敏记起阿青死讯被同乡捎来的那,从不喝酒的她在屋顶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初新则回忆起了阿青的尸体在浅滩被发现时的样子,原本清秀的脸变得浮肿古怪,仅靠身上青色的衣服分辨身份。

    阿青是自杀的,她选择了江南儿女心目中最浪漫动饶死法,希望能够与山川河流融为一体,可素来喜欢干净体面的她没想到,自己死后的样子连初新都很难认得出。

    “我答应你,让他在厨房打下手吧。”

    “多谢。”

    初新把姜推到了敏身旁,姜有些局促地摩挲着衣角,不敢抬起头。敏打量着姜的穿着,喃喃道:“看来,是个和阿青一样苦命的孩子。”

    “他或许比阿青幸悦多。”

    初新不想再拾起那段痛苦的记忆,主动岔开了话题:“很久没有和你切磋了,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交手是什么时候吗?”

    敏掰了掰手指,嘀咕道:“好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四年六个月零三,后来你就离开了江南。”

    “你记得这么清楚?”

    “有些时候我的记性特别好。”初新仰头憨笑道。

    “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临走前再和你比试比试。”

    敏摇头道:“很早以前我就打不过你了。”

    初新把自己的右臂伸给敏看,敏差一点叫出了声。他的右臂全是血痕和凝块,有几道伤口还吞吐着鲜红的液体,若不是杂乱堆叠的布条和刻意拉扯遮挡的布块,无论是谁都能注意到这条伤臂。

    “拖着这么一条手臂,谁胜谁负就难了。”

    敏没有再拒绝,因为她了解初新的脾气,他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情就绝对会固执到底。

    “什么时候?”

    初新指了指脚下:“不如就现在,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敏再也忍不住,喊出了声。

    这一声自然引来了不少酒客的关注。

    初新已拔剑,敏的反应也不慢,她在柜台一侧摆着的剑眨眼间就到了她手郑

    双剑相击时,她能感觉到从“七月”剑身传来的颤抖,那是一条伤痕累累的臂膀的哀嚎,可她的剑招没有变慢,反而愈加纷繁。

    虽然讲究点到为止,可在较量中放水是对对手极大的侮辱。

    她是初新的朋友,也是剑的朋友,所以她绝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她攻向了初新持剑的右臂,尽管她知道这条手臂已很难承受新的打击。

    这一剑不算太快,可初新的动作却已不够迅捷。

    敏的剑上沾了血,初新的血。

    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初新那双越来越明亮的眼睛,那是他唯一暴露在外能表达情感的器官。她从中看到的,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

    “你有什么反击的办法吗?”敏在心里发问道。

    她的剑又触到了初新的右臂两次,初新却朝后拉开了距离,敏身侧是柜台,追击不便,就干脆立在原地。

    初新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敏惊讶万分。

    他一把扯下右手的袖子和布块,紧接着又一圈圈将脸上的布条解下,大喊道:“想不到你不念任何恩情,居然也要杀我!”

    所有喝酒者的酒杯都停住了,有两三个还被吓得摔碎了杯盏,他们一齐朝初新望去,初新似发了疯般用剑指了一圈在座的酒客,嘶吼道:“你们不也都想要我的性命吗?来取便是。”

    姜急了,急得直跺脚,他不知道救他的“鬼怪”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和他心里最好看的大姐姐翻脸,他想解释,想调停,想大喊“她不想杀你”。

    可他的手被敏抓住,嘴被捂住,他挣脱不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鬼怪”快步逃走,离开一家酒馆。

    门外洒进来的光是金黄色的,姜知道这意味着太阳又将落下,万物会再次被黑暗和寒冷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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