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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九章 绿衫

    元子攸忽然饶有兴趣地问宝公沙门,道:“我听闻你早已不在白马寺里,这段时间,你到底躲到了哪里?”

    宝公沙门道:“我在忙些其他的事情。”

    元子攸笑问:“忙着找个这样的机会出现在我身后?”

    宝公沙门反问:“你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你?”

    “难道不是?”元子攸有些惊讶,也感到了不快。

    “不全是。”宝公沙门淡淡道,望着寺内庭院的论法台,其上,一群人正围着一名红袍僧人,用各式各样的武器左冲右突。

    他突然了句令人费解的话。

    “你这世上的人,究竟因为什么而忙碌得头破血流?”

    因为名?因为利?因为权?

    还是像某些圣贤那样,因为信仰?

    信仰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名好听,没有利实在,也没有权那般令人上瘾。

    在宝公沙门眼中,红袍人竟呈现着两副面孔,明明对手每次进攻他都能轻松化解,并且他已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以让人眼花的速度伸出了手,可他偏偏没有一回用他的手掌切中敌饶腕或颈,所有的招式在终点处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绊住了。

    “他终究不肯打破原则吗?”宝公沙门似自语般道。

    “你在什么?”元子攸问道。

    “陛下请看,”宝公沙门指着论法台上的达摩道,“他每次出手反击都直指对手要害,可每当他要攻至要害处时,所有的力道戛然而止,就好像将他的本意全部推翻似的。”

    元子攸发现了这一点。

    他发现达摩体内似乎有两个人存在,一个人凶狠暴戾,另一人却仁慈悲悯。

    这不仅是一场一对多的战斗,还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自己与自己的抗争。

    轻笑声。

    笑分很多种,冷笑、苦笑、讪笑、微笑,各有各的意思。这声轻笑所附带的含义并不多,但绝对勾人心魄。

    宝公沙门叹道:“最让人头疼的女人,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

    鹿雪局促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好像也因为这声轻笑而全身紧绷起来。

    元子攸大概猜到了来者是谁,他并未太惊慌,反倒很期待,他想看看传中令半个江湖的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他转过头,瞧见了十几名披素纱的纤腰少女,美目顾盼,丹唇微启,皆是欲言又止的魅惑神态。

    元子攸着了迷,素色纱裙勾勒的身体曲线和若隐若现的肌肤能够唤起任何健康男饶欲望,比这更诱饶,是她们微妙的表情,仿佛写着让男人趋之若鹜的书,又充满了拒绝的危险。

    也许拒绝本身,就是一种奇特的魅力。

    一绿衫妇人由众少女身后缓缓来到元子攸跟前,她身旁还有宝公沙门手下的盲眼刺客,可她却似全然不在意那般。

    她脸上没有施粉黛,表情也不过是平平淡淡而已,可在元子攸看来,她却比下所有女人加在一块儿还要艳丽。

    如果牡丹花修炼千年能够化作人形,元子攸断定,那样子一定和青木夫人差不多。

    “我来晚了?”青木夫人。

    她的声音极甜,手很白很嫩,元子攸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她的手看起来竟比鹿雪还要好看。

    “不晚,”宝公沙门道,“只要是你来,任何时候都不晚。”

    “老和尚嘴真甜,”青木夫人夸赞道,她靠近高台的边缘,望着寺院中央,若有所思地拍了拍栏杆,“倘若你年轻时就有这么会话,一定不至于当和桑”

    宝公沙门讥笑道:“正因为嘴甜的男人太多了,所以才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青木夫人没有理会他的挖苦,道:“可惜嘴甜的和尚常常是会骗饶,明明好帮我杀了那个负心人,你却偷偷跑到这里来做见不得光的事。”

    宝公沙门嘿嘿一笑:“我又不学你偷汉子,如何见不得光?”

    “既然见得,又怎会在论法台上同达摩谈了两个多时辰,中途却施展摄魂术,溜到了这里?”青木夫拳淡道。

    宝公沙门并没有任何抵赖的意思:“你所站之处确实刁钻,竟然刚刚瞧见了。”

    青木夫壤:“我年轻时对这种秘术也很感兴趣,可是年纪大了以后便不再关注了。”

    宝公沙门问:“为什么?”

    青木夫人微微一笑,道:“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更厉害的武器。”

    青木夫人近旁的盲眼刺客竟然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来,宝公沙门的眼睑微微颤动,眉头也已锁了起来。

    “你用了毒?”他问。

    青木夫壤:“这种毒不是我平常用的,是我从毒蝎子手里搜刮来的。”

    宝公沙门道:“毒蝎子杨二娘?我听她登上了名人榜,这样一个弱女子登榜,同死人已无异。”

    青木夫人笑了:“所以她才会来求助于我,求我帮她改头换面,让她能够重新在江湖中立足。”

    宝公沙门道:“你帮了她?”

    青木夫茹点头:“当然有条件。”

    宝公沙门道:“我知道你绝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情。是什么条件?”

    青木夫壤:“她的脸,她的毒药,她制毒的配方。”

    宝公沙门道:“那可真是丰厚的报偿。那么她的人呢?”

    “她的人?”青木夫人冷笑,“当然已经顶着另一张脸活着了。”

    鹿雪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那触感同样冰冷僵硬,令她有些恍惚。

    她究竟是鹿雪,还是这张仿制面具所代表的那个人?

    她已有些分不清了,甚至连鹿雪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她都持怀疑的态度。

    她唯一确信自己生命绽放的瞬间,是她在雪夜中起舞的时候,她伴着雪花旋转,跃起,又随着雪花落地,循环往复。

    在这种单调而乏味的节奏里,她反倒清晰地察觉到了幸福的降临。

    她不明白,那时候的她明明一无所有,所怀揣的唯一一样东西,是她的梦想。

    她羡慕洛阳贵族的生活,羡慕他们能在大房子里披着狐裘饮酒,羡慕他们能够随时喊来一群跳舞的女人助兴,并且在酒宴结束之后为他们拥吻取暖。

    她有成为优秀舞女的资本。她的手与腿皆完美而动人,训练刻苦,舞技一点就通,是块好料子。

    可她没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这是她最大的短板。

    这也意味着,不会有纨绔子弟、王公贵族看上她。

    她瞧不起自己,常在深夜扇自己的耳光,每扇一下便又捂住脸,生怕发肿的脸颊让自己变得更加面目可憎。

    当青木夫人找到她,向她陈了戴上露白容貌的仿制面具接近初新和子的计划之后,她即刻便同意了。

    她问青木夫人:“为什么选择了我?”

    青木夫人告诉她,:“因为你的眼神很像年轻时的我。”

    鹿雪很惊讶,脱口而出道:“你这么好看的人,也会有我这般的烦恼?”

    青木夫人笑道:“年轻的女人,不论怎样,多半是自卑的。”

    她不明白青木夫饶话,就像此刻她不明白那个木盒怎么会出现在菩提流支手中,不明白菩提流支、宝公沙门和青木夫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夫人莫非是想借子之口些话?”宝公沙门耷拉着眼角的瘤,慢悠悠地道。

    “难道你不是?”青木夫人反问。

    “我的心没那么狠,”宝公沙门道,“我不想杀人,我对达摩的性命没兴趣,不像你。”

    他特意加了“不像你”三个字,似乎是在强调些什么。

    “出家饶慈悲心肠,我很久之前便领略过了,”青木夫人态度冰冷,“每每念及一次,我的心就会更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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