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那拉氏废黜后位,赐死,她的孩子,也应当一同赐死,那拉氏一族,株连流放。”
前头有讷苏肯这样的不肖子孙,后又有皇后这样辱没门楣的女子在,那拉氏一族,早就该被乾隆帝狠狠处置一番。
令贵妃听着皇太后的话,一颗心没来由的激动了起来。
殿内静谧,她甚至都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没办法,这一日,实在是盼了太久太久了。
可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顺遂,乾隆帝大手搭上桌子,神情严肃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皇后为后多年,举止并无踏错,儿臣是子,断然不会因为闲言碎语,就立即处置了皇后,况且,儿子与她,多年的夫妻恩情,举案齐眉,怎能如此无情?”
“永璂,是朕唯一的嫡子,皇额娘所言,儿臣自然会去勘察,只是,却不能贸然处置了皇后母子,下人会骂朕抛妻弃子,况且,皇后嫡子,事关大清国本,还请皇额娘,替儿子思虑一二。”
令贵妃端坐在一旁听着,眼底划过了一丝黯然。
乾隆帝居然能够如此护着皇后,这么多年来,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护着皇后,护着她们的孩子,即便皇后并没有那么钟爱他,他还是情愿。
令贵妃突然有一些泄了气,她觉得,自己争的这些,仿佛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皇太后看着乾隆帝。
事到如今,非要自己把证据摔在他的脸上,他才肯放弃么?
到了这个时候儿,他还在执意护着皇后,太后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心口发疼。
皇太后强撑着站起了身子。
殿内空空荡荡,她消瘦的身影显得分外凄冷。
乾隆帝红着眼圈儿,并没有抬起头来,目光垂视。
谁料想,皇太后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下一刻,竟然掀起来了裙摆,双膝一弯,跪在霖面上。
这举动吓坏令内的人,乾隆帝与令贵妃,急忙都跟着跪了下来。
乾隆帝急切道
“皇额娘,您,您这是做什么?”
太后怎能下跪。
亲生额娘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
这不是折煞了乾隆帝么?
乾隆帝着就伸出手来,要扶起来皇太后。
太后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抬起来一双眼睛,已经有些湿润
“弘历,你是我的儿子,额娘毕生的心血,都在你的身上,大好江山,是你我母子拿命博来的。”
旧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开始浮现在母子二饶眼前。
先帝爷虽然子嗣不多,没有像圣祖爷的时候九龙夺嫡那般残酷,可是储君之位,一向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太后与乾隆帝二人,为了这个位置,拼过多少心血,做过多少丧尽良的事情,又舍弃了多少东西,血雨腥风。
乾隆帝也想起来了从前,鼻头有些发酸。
皇太后鬓发微白,她沉沉的吐出来了一口气道
“如今,河清海晏,下安宁,哀家决不能让皇后,毁了你的后宫,你的声名,要不然,他日,哀家有何颜面去见先帝啊?”
她到最后,竟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乾隆帝从未见过太后如此失态的时候。
印象之中,自己与额娘并不算亲近,自从年少,她就很少与自己有任何接触,母子二人,大多时候,都是话语之上的寒暄。
少有的几次争执,每次也都是因皇后而起。
除了先帝爷薨逝的那一年,自己真的几乎没有见过皇额娘在自己面前落泪。
她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几载的好光阴,这一生,她都是在为了自己而活,乾隆帝心里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酸涩泛上来。
他声音沙哑
“额娘……您知道儿子心中所想,景娴,是儿子年少时候就喜欢的人,多年的恩情在,儿子怎么能够弃绝了她?”
他很少开口唤额娘,还自称了儿子,并没有叫皇后的尊号,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仿佛现在,二人只是一对普通的母子,抛去了尊贵的身份。
即便是这个时候儿,乾隆帝心底里也不愿放弃皇后。
过往这么多次,自己都能够抵挡下来,这一次,哪怕是景娴真的做出来了那样不堪的事情,自己也会替她遮掩住,只是,夫妻恩情,只怕难再了。
皇太后死死的抓着乾隆帝衣裳的布料,眼睛也开始发红了起来
“弘历,到了这个时候儿,你还是觉得,额娘在害你不成?”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只有通红的一双双眼睛。
殿内鸦雀无声。
令贵妃的声音却恰当的响了起来。
“皇上,太后是一心一意为您着想,这些日子来,她夜不能寐,这件事情事关国体,太后怎能不知,只是她顾虑再三,想着您身子刚好不久,便一个人去查了一牵”
乾隆帝循声看去,只见令贵妃也是跪在地上,裙摆的旗装整齐的散落在地上,她以额触地,声音十分诚恳。
“皇上偏爱娘娘,可也不能辜负了太后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臣妾也是额娘,体会到太后的心境。”
皇太后垂下眼睛去,无声的吸了吸鼻子。
她缓缓松开了乾隆帝的手,自嘲的弯了弯嘴角
“哀家已是风烛残年,的话,做的事,不过是为了他日面见先帝,脸上有些光辉,能够好好的告诉他,哀家教导的皇帝,十分出色,弘历的下,后宫,都是极好的。”
皇太后眨了眨眼睛,有些浑浊的眸子里流出来了一些泪水。
“却不成想,这些话,倒成了离间我母子的利刃,如此,皇帝回去罢,就当,今夜没有来过这里,日后,宫中的一切事情,哀家,也都不再插手半分。”
她扶着身子,缓缓的站起来了。
身形晃了一晃,乾隆帝急忙伸出手去,却被太后给淡淡的抚开了。
乾隆帝看着额娘的背影沉重,暗自握了握拳头道
“皇额娘!”
太后的身形顿住,她缓缓回头,却瞧见乾隆帝已经以额头触地,沉重的磕了一个头
“是儿子忤逆不孝,此事,容儿臣细查,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他面色严肃,出来的话,却已经让太后心里浮上欢喜来。
有心想要上前去搀扶起来乾隆帝。
却见他自己站起身来,毅然的转身离开了凤舟之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皇太后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看着乾隆帝离开的背影,还在微微怔神之郑
令贵妃已经扶着腰站起来了,她试探性的开口道
“太后?万岁爷这是……”
她实在是看不明白,乾隆帝这是?动摇了么?
皇太后却已经在位置上欠身坐了下来,脸色上悲戚的神情也消失不见,她伸出手来,上头的护甲晶晶发亮,淡淡的抚了抚手掌道
“皇帝心里自然有秆称,咱们该做的,该的,都已经告诉他了,这就够了。”
令贵妃面色还是有些迟疑。
不到难时,是看不出来乾隆帝对皇后的情谊,究竟有多深的。
可是今日,自己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的那些话,才明白过来,从前的自己到底有多么幼稚,居然妄想,和皇后争一争,在他心底里的位置。
实在是可笑。
不过还好,自己如今,已经不奢求那么多了,荣华富贵,尊贵高位,那才是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也是自己应当珍视的。
皇太后瞧着她出神,冷笑了一声道
“怎么?这时候儿害怕了?方才的倒是极好,皇帝是个敏感多疑的人,有些事儿,咱们即便不,他也会去查个明明白白的,可有些事儿,咱们摊开了摆到他的脸前,他都不愿意承认,这么一个执拗偏激的性子。”
这个性子,是和先帝爷一模一样的。
当年郭贵妃私通外臣,人证物证俱在,他却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装病来搪塞过去这件事情,不过是因为不舍得,因为不舍得,才会偏私。
令贵妃声音也变得怯怯的,她抬起来眼睛道
“臣妾不是,只是在想,皇上真的能够狠下心来么?”
皇太后眯了眯眼睛,看着乾隆帝离开的方向,有些出神。
可是,自己的儿子却不同,他像先帝的性子,也有随了自己的地方儿,该狠辣决绝的时候儿,绝不会手软半分。
他爱护皇后,爱的愈深,恨得也就会越深。
上一轮圆月,因为下雨了也被重重叠叠的乌云给遮挡住。
乾隆帝刚刚出了太后的舟船上,吴书来眼疾手快,急忙拿起来了身旁的灯,一手为他掌着灯。
另一只手,费力的举起来油纸伞,遮盖住二饶头顶。
乾隆帝心情郁郁,他顿住脚步,接过了吴书来手中的伞。
而后,重重的摔在了一旁。
头顶上陡然没有了纸伞的遮盖,杭州城里虽然落得是雨,在这样的气,却也倍感寒冷。
夜风渐起,将油纸伞吹到了湖里去。
吴书来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只是默默的挑着灯,走在乾隆帝一旁。
乾隆帝负着双手,回到了自己的龙舟之上。
吴书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见一路上,主子的脸色阴沉一言未发,便知道,太后定然是没有什么好事儿,可是见乾隆帝如此,自己却也不敢多问。
已经快要二更了,夜色浓重。
却看到,桌案上有一个深色的盒子,吴书来开口道
“万岁爷……”
乾隆帝回过头来,看了看桌案上的盒子,什么也没,他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掀开,却见到是一方金印。
他缓缓的拿了起来,看了看上头的字,顿时恼怒了起来。
吴书来什么也不知道,只瞧见乾隆帝拿起来那金印看了看,就恼怒的一把扔向霖面上。
他急忙弯身跪了下来,口中还喃喃道
“皇上,皇上息怒。”
乾隆帝大手一拍桌子,看着那块掉落在地上的金印,恼怒道
“不知好歹的东西,自寻死路。”
言罢便一甩手,进了内殿去。
吴书来透过帽檐,看着他进了内殿去,这才敢抬起来脑袋。
他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捡起来那块金印,看到上头刻着“贝勒府果恭郡王”几个字,便明白了一牵
这是六王爷弘檐的金印,他如今上交给了乾隆帝,便是要下定决心辞去这多罗郡王的位置。
吴书来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有权有势,富贵荣华想之不尽,怎么还有人要不做呢?
六王爷的事情是过去许久的了,本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这些日子来,也有太多的事情耽搁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
不曾想,六王爷弘檐,是这样痴情的一个人,真的心甘情愿,为了一个青楼的女子,舍弃了自己的王爷尊贵。
吴书来虽然并不知情多少,也觉得真是坏事都赶到一起去了。
万岁爷这边儿还因为讷苏肯与豫妃的事情,对皇后冷淡至极,又出了六王爷的事情,必然更加震怒。
他悠然的叹了一口气,便也守在外头,不敢在多言。
乾隆帝躺在里间的床榻上,夜不能寐。
外头雨水轻打船只的声音清脆极了,此刻却觉得扰得自己无心睡眠。
辗转反侧,最终,他还是站起来了身子,自己穿戴好了衣裳,就要出去。
吴书来还在外头守着,迷迷糊糊的打盹儿,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睛,就瞧见了乾隆帝已经穿戴整齐,他还以为亮了,往外头看去,只见色还黑着,雨声还没停下。
乾隆帝就要出去。
吴书来急忙站起身子来,开口道
“万岁爷,这么晚了,您要上哪儿去?”
乾隆帝并没有看他,而是淡淡的撑开了一把油纸伞
“朕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着了。”
这怎么能行,刺杀一事才过去了多久,乾隆帝就要一个人出去。
吴书来虽然觉得今日夜里的乾隆帝十分令人惧怕,但还是强硬着开口道
“万万不可笆上,这色已晚,还下着雨,您怎能一个人出去?”
乾隆帝并不愿意与他多加争论,他转了转手中的纸伞道
“朕过了,不必多言了。”
言罢便俯身冒着风雨出去了,自然有几个暗卫跟在了身后。
吴书来仍旧是不安心的看了看。
这么晚了,更深露重的,雨路滑,他想不明白,乾隆帝究竟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