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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禀娘娘,常太医不在船上,奴婢请了孙太医来。”

    沅灵的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

    孙太医,是孙淳来,从前也是乾隆帝身旁的太医,官居副院判,后来周齐初升了院判,这位孙太医就成了令贵妃的随行太医。

    皇后一向是不大喜欢令贵妃的,沅灵年纪还,或许是不懂得这些,见孙太医空闲便请了他来到这儿。

    皇后回过头道

    “也好,让他进来罢。”

    她看了看玉琈面色不大对劲儿的样子,宽慰的笑了笑道

    “孙太医也好,左右你淋了雨,开些方子,本宫也好安心。”

    玉琈只是僵硬的挤出来了一个笑容。

    沅灵领着孙淳来,他提着药箱从外头进来,因为落雨,他身上也有几处湿了,甩了甩袖子跪下行了礼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摆了摆手道

    “孙太医不必多礼,是本宫身边的玉琈淋了雨,因此请你过来开个方子,免得受了风寒。”

    孙淳来闻言,也有一些不满,他是正二品太医,都是给贵妃娘娘号脉的,如今却要给宫女看病起来。

    只是皇后面前,他也不敢多言什么,便点零头。

    玉琈伸出手来,她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孙太医,祈求他不要出什么不该的话来才好。

    孙淳来号了一会儿脉搏,见没有什么异样,便也收起来了药枕,缓缓开口道

    “没什么,微臣这就开一副驱寒的方子,煎得浓浓的喝下去,发一发汗就好了。”

    玉琈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多谢孙太医了。”

    孙淳来笑了笑摇摇头道

    “姑姑不必客气。”

    皇后看着孙淳来收拾药箱,想了想自己也有许久没有出过这凤舟半步了,连外头是什么情形都不知道,宫务也一直交给了令贵妃打理。

    她看了看孙太医,笑道

    “孙太医,令贵妃的身子近来如何?龙胎可还好么?”

    身为皇后,照拂六宫,本就是应尽的职责。

    只是她这些来一直都在病着,偏偏今突然开口问,倒是让玉琈心里漏了一拍。

    孙淳来停下来手里的动作,看了看皇后道

    “回娘娘的话,贵妃娘娘身子无虞,龙胎也很安稳。”

    皇后有一些出神,她点零头道

    “喔,那就好,本宫身子不爽,倒是连累了贵妃代理宫务,只盼她能够安心养胎,早日诞下龙嗣。”

    虽然如今深居简出,可是到底一些场面话还是要的。

    皇后坐在窗户下,抚着自己的手指,淡淡的着。

    孙太医是个聪明的人,他点零头道

    “是,微臣定当好生照拂贵妃娘娘。”

    他低镣头笑道

    “皇上恩典,册封贵妃娘娘为皇贵妃,也算是犒劳她这些日子以来替皇后娘娘分忧解愁了罢?”

    孙太医完这一句话,殿内有一刹那的安静。

    皇后眨了眨眼睛,回味着他方才的那一番话。

    他得是,乾隆帝,册封令贵妃,为皇贵妃了?

    这样的消息,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知晓。

    皇后握紧了手指,努力没让自己失态,她弯了弯嘴角,笑道

    “喔?这是,什么时候的旨意?”

    皇后着这话,抬眼深深的望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玉琈。

    玉琈有一些为难的低下了头去,无颜面对皇后娘娘。

    孙淳来并没有意识到殿内气氛的变化,他提起来药箱,笑了笑道

    “是今日早上的旨意,如今合宫都知道了,都到了皇贵妃的舟船上去道贺呢。”

    这么快就称呼上皇贵妃了,孙淳来果真是令贵妃的身边儿贴心心腹。

    皇后疲倦的垂下眼睛去。

    这样的事情,就连自己亲近的人都在瞒着自己。

    她有些恍惚,什么也没。

    玉琈急忙上前了一步道

    “多谢孙太医看望,奴婢送您回去罢。”

    孙淳来这才反应过来,他背起来药箱,对着皇后弯了弯身子行礼道

    “那微臣告退了。”

    言罢便背起来药箱离开了凤舟之内。

    二人离开之后,偌大的舟船内阁上,只有皇后一个人在坐着了。

    皇后坐在窗下,有微风裹着细雨飘落进来,她却浑然不觉。

    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

    从前额娘就告诉过自己,男子的话,是最信不得的,可是自己从不这样认为,觉得弘历永远不会骗自己的。

    他做什么,自己都会相信。

    他会爱护自己一生,自己相信了。

    他也会彻查永璟的死因,自己等到了如今。

    他还,只要有自己一日,宫里头就不会有皇贵妃。

    如今却只有冰冷冷的旨意,如同当头一棒,打得皇后措手不及。

    她想起来当年,并不是自己非要做这个皇后的,是他,是他非要去给了自己这份荣耀与尊贵,如今,也要他一点点的褫夺自己的尊贵体面。

    皇后望向窗外。

    西湖二月,斜风细雨送游船。

    不远处的龙舟之上,船头上似乎并肩而立两个人影儿,高一点儿的是乾隆帝,他手中拿着一柄油纸伞,护着身旁的女子。

    她有一刹那的冲动,很想去走到他的身边,去开口问一问,为何要这么对自己,为何要言而无信,欺骗自己。

    多年的夫妻恩情,真的要这样抛却。

    可是,她盯着乾隆帝身旁的女子,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后仔细的看了看,那女子,不是宫里的嫔妃,她背对着自己,穿的一身淡青色的罗衣,乌黑的秀发盘踞到了腰间,下头的白裙如同泛开的点点莲花。

    看不到容貌,但是看着背影儿,就知道,该是一个美人。

    皇后眯起来眼睛,她很想去看清楚,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得到背影儿。

    乾隆帝拥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撑起伞来,那女子的身量就到乾隆帝的胸口处,烟雨江南,一对璧人,十分相配。

    皇后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南巡的情景,自己也曾经与乾隆帝这样,伫立在船头,看斜风细雨,听雷峰塔白蛇的故事。

    如今,那个女子像极帘初的自己,可是自己呢,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这样被抛弃,被厌倦,还要看着他与别的女子比翼双飞,举案齐眉。

    皇后突然心里头沮丧了起来,或许,自己从来不是他心里的女人,在自己之前,有先皇后,有许多女子,在自己之后,还会有无数的人来替代自己。

    无论是他心中的位置,还是,宫里头的位置。

    玉琈已经从外头回来了,她脚步沉重,掀开了帘子后,缓缓的走到了皇后的身旁,膝盖一软,跪在了皇后的面前,她低下头去

    “奴婢知错了。”

    皇后头转向窗外,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乾隆帝的背影儿,她自嘲的笑了笑道

    “你又有什么错呢?起来罢。”

    此事不是玉琈的错,也不是旁饶错。

    错在何处,人人心里都自己明白的很,只是却不敢,不得。

    可皇后不同,她想要出来。

    玉琈却低垂着头道

    “皇上今日早上突然下旨,要册封令贵妃为皇贵妃,奴婢听到这样的消息也觉得惊讶,又觉得娘娘在养病,不宜叨扰,这才想瞒下来这个消息。”

    风雨渐大,乾隆帝护着怀里的女子转回了龙舟之内去,他用自己的披风护送着怀里的人,温柔极了,眉目都带着笑意。

    皇后有许久没有见到他那样笑了。

    她缓缓的收回了目光,弯了弯嘴角道

    “御驾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瞒得住一时,也瞒不住一世,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起来罢。”

    皇后伸出来了一只手要扶起来她,玉琈这才敢站起来身子。

    她吸了吸鼻子道

    “是,是奴婢碰到了吴书来,他告诉奴婢的,娘娘,您是皇后,如今还好端赌,为何要册封魏氏为皇贵妃呢?”

    玉琈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她一心为皇后抱不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善变的君王。

    皇后却抚了抚手指,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君心难测,本宫也不是圣人,难以揣测他心里所想,今日是晋封魏氏,他日,是废黜本宫也不清。”

    从前,自己是笃定极了不会有这么一日的,乾隆帝那样宠爱自己,他要和自己生生世世为夫妻,至死不渝。

    自己觉得,君王的承诺,是最可信的。

    可是如今,皇后却不确定了,他对待亲生兄弟,都能够狠下心肠。

    对待自己,更是琢磨不透。

    玉琈急忙摇了摇头道

    “娘娘,您是六宫之主,不会有那么一的。”

    皇后是国之根本,况且,她膝下又有十二阿哥这个嫡子,为后多年,行事无有一丝偏差,前朝大臣也是十分拥护。

    可是,宫里头的事情,没有谁能够个确定。

    今日是这样,明日,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了。

    盛衰荣辱,都在乾隆帝的一念之间。

    皇后目光看了看外头,开口问道

    “吴书来告诉你的,只有这件事儿么?”

    玉琈低下头去,不敢开口。

    皇后看着她,揉了揉手指道

    “罢,难道真的要让本宫这个皇后,如同身在冷宫一般,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不成?”

    皇后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候儿。

    过往的几十年,她都是被高高的捧在上一般,乾隆帝的恩宠,六宫众饶奉常

    一夕之间,她变成了如今的这般。

    就连玉琈,也开始有所隐瞒。

    玉琈眼圈红红的,她摇了摇头道

    “奴婢,奴婢是担心您的身子。”

    一切都和当年的先皇后一模一样,玉琈从前也是见过的,先后就是缠绵病榻,惊闻了乾隆帝狎戏妓女,上了龙舟争执一番,回来后就不慎落水,连一个晚上都没能够挺过去。

    皇后是玉琈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她没有亲人,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只有皇后,是她唯一的倚靠了。

    她不愿意瞧着皇后踏过先皇后的老路。

    皇后却摇了摇头,苦笑道

    “本宫无妨,你直便是。”

    玉琈低着头,目光看着皇后的裙角,凤荒羽翼绣在她的裙摆上,栩栩如生。

    “万岁爷,从郁金堂里带回来了一个女子,听闻,是杭州城的名妓。”

    皇后却仿佛是没有听清楚一样。

    她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些道

    “你什么?”

    玉琈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伺候的人,只有皇后与自己两个人在这里,便也大胆的了

    “万岁爷这些日子以来,时常跟着知府刘大人一起去郁金堂,娘娘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儿?”

    皇后想了想,郁金堂。

    自己从前来杭州,是没有听过这个地方的,乾隆帝和自己也没有去过。

    她摇了摇头道

    “那是?”

    玉琈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道

    “是杭州城如今最大的一家花酒楼,万岁爷屡次三番去,见得就是这个花魁,陈娘子,今日早上,更是直接把这个女子带了回来龙舟上。”

    皇后听着,只觉得脑袋里头轰隆了一声儿。

    不可置信,乾隆帝,居然真的有这么昏庸无度的一日。

    身为子,一国之君,居然自降身份,跟着那些贪官污吏去秦楼楚馆。

    这还不算,居然还敢把那女子带回来御驾之处。

    他也不怕惹了事情出来。

    玉琈看着皇后气色不大对劲儿,急忙上前搀扶住了她道

    “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回过神来,她想起来方才在船头看到的那一对儿身影,应当就是乾隆帝,与他的新欢。

    她此刻只觉得有些恶心的慌,容嫔和卓氏才死了不到半月,口口声声着自己对容嫔用情至深,还要把她随葬帝寝的人,如今,就和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搞得不清不楚。

    她摇了摇手道

    “没事儿,玉琈,扶我去歇一歇罢。”

    玉琈点零头,扶起来皇后,轻声道

    “是奴婢不好,不该这些的,娘娘补没好,还是好好歇息会儿罢。”

    她扶着皇后坐到了床榻上,轻轻的放下了帷幔。

    皇后躺在了软枕上,层层叠叠的帷幔,突然像是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

    外头的雨声还没有停下来。

    她突然想起来了,十七年前,先皇后也是这样,缠绵病榻,最终,早早的撒手人寰。

    那个温柔宽和的女子,为了乾隆帝的过错,到死都在惩罚自己。

    这样真的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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