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故人
皇后的侄子讷苏肯，毕竟也是自被皇后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此时此刻即便再是如何的难过，也明白过来了，自己能够留着这条命。
一半儿是仰赖姑母，另一半儿则是博尔济吉特氏拼了性命换来的。
他心思沉重，只是低着头道
“皇上可有发落我？”
吴书来闻言，轻轻的将手中的汤碗给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
“万岁爷近日已经北上回京了，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是听最近陈氏得宠，朝中十分不满，万岁爷也没有心思处置您的事情了。”
哪里只是因为这些呢，还有皇后与和亲王的事情败露。
和亲王弘昼，已经被关押进了宗人府去。
这样的事情，除了先帝爷当年九子夺嫡的时候儿，如此发配了其他的王爷之外，再也没有过的了。
何况，下人都认为乾隆帝是仁孝第一位的皇帝，没有先帝那样残暴冷酷。
因此，和亲王弘昼的关押，也是悄无声息的，并没有对外头宣扬。
吴书来心底里有一股预感，讷苏肯会因为此事逃过一劫。
他是伺候乾隆帝多年的老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明白乾隆帝的性子，他内心冷漠，孤僻，可是心底里，只有为了皇后的事情，才能够有所动容一点儿。。。
讷苏肯低头叹了一口气道
“那……”
吴书来看着他消瘦了许多的身影儿，安慰的开口道
“豫妃娘娘的尸骨，万岁爷已经秘让科尔沁汉王带回了草原，妃陵之内，只有衣冠冢罢了。”
这也是乾隆帝十分破例的地方儿了。
科尔沁里来了侍臣吊唁。
乾隆帝见来的人是豫妃的亲阿玛，便特意允许了他的要求。
或许乾隆帝也明白，豫妃本就不是皇宫之中的人，自己已经白白的困了一个女子一生，死后，便不必再让紫禁城里多一个冤魂了。
魂归故里，也是对博尔济吉特氏一族，最后的告慰了。
讷苏肯顿了顿，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上头仿佛还残余着一些温度。
那日的誓言历历在目
双星为誓，永不分离。
吴书来看着讷苏肯如此消沉，只觉得，十分的心疼，想起来南巡出宫的时候儿，讷苏肯是一品的侍卫走在前方。
那拉氏一族，又是何等的荣耀呢？
任谁也没有想到过，只是短短的一夕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可那拉氏族，是满蒙八大氏族之一，如今落魄成这样子。
满人讲究的就是世家地位，如今皇后已然倒下，那拉氏若是再失势力，只怕日后，子孙万代，也都抬不起来头了。
吴书来开口劝道
“大人，还是听奴才的一句劝，好好儿的养着身子，以待来日。”
“皇后娘娘，还指着您呢！”
简短的一句话，让讷苏肯怔了好一会儿。
从前，姑母是皇后，那拉氏一族的一切，都要仰仗着她，才能够重新有当年的荣耀尊华，可是如今，姑母既然已经落了难。
那就只有自己，能够帮她了。
能够为她沉冤昭雪，查明真相。
他看了看吴书来道
“请公公安心，我明白的.”
他一直都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这些年来，都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待到他养好了身子，吴书来就和他一路北上归京，以待来日。
紫禁城—
深夜之中，一轮明月挂在孤寂的空之上，静心苑里的主子和奴才，却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去歇息。
皇后在月下，看到了从前的一位故人。
不是旁人，正是先帝的宠妃，郭贵妃。
也是荣嘉公主的生身额娘，郭雅榕，先帝爷的端淑贵妃，如今，什么也不是了，甚至连史书工笔之下，都没有她的一点点儿痕迹。
她已经老去，可是依旧梳着整整齐齐的鬓发，脸色已经没有年轻时候的美艳绝伦，可是当岁月流逝的时候儿，才会发现，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的刻在了她的身上。
举手投足之间，眼角旁边的风韵，都是胜过如今的皇太后许多的。
即便是在冷宫之中呆了这么多年的时候儿，也没有消磨殆尽她身上的风骨与傲气。
依旧清冷美艳，像是安安静静地一朵睡莲。
在深夜之间，绽放出来最美的一面儿。
郭贵妃会唱昆曲，一曲《游园惊梦》唱的最好，就连南府中最好的歌姬也不如她。
这也是先帝爷最最喜爱的一折戏了。
她眉目冷淡，在月光下发着银色的光亮，一身粗布衣衫，淡淡的看着眼前的皇后。
沅灵还是个丫头，方才去拿东西的时候儿，不心看到一个的门儿，到底是好奇心重的年纪，什么也不鼓就进去了，却不想，叨扰了故人。
丫头吓得一声惨剑
紧接着就是皇后亲自前来拜见了这位曾经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了。
如今，只是废妃郭氏。
甚至于，连沅灵这样年纪的宫女，都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名字。
她就像是一个谜，像是冷宫之中，紫禁城里，最最神秘的一个女人。
除了从前一些潜邸的老人，和年纪大的奴才，没有人知道，当年的郭贵妃，是多么的得宠，与昔年的唐明皇杨玉环几乎可以媲美。
也没有人明白，她是为何，一夕之间，在偌大的紫禁城里消失了一般。
乾隆帝登基以来，并没有给她太妃的封号与尊崇，皇太后更不会容忍她与自己在同一屋檐下，只是，却也不能直接处置。
盖因为，先帝爷心爱郭贵妃，即便是贵妃犯了错被打入冷宫，先帝死之前的最后一道旨意还是，不许任何人，杀害郭氏。
有了这道旨意在，乾隆帝与太后便也不敢擅作主张了，左右是丢在冷宫里的一个女人，也翻不出来什么风浪。
可是，不知不觉的，就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皇后坐在郭太妃的对面儿，脑子里头如同缠了一圈绳子一样，思虑着该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个女人，叫贵妃，似乎不大对劲儿，先帝驾崩这么多年，朝中早已经换了日，z再称呼贵妃的话，岂不是不敬么？
可是要叫太妃，乾隆帝却也没有下旨意册封她是太妃啊。
皇后心底里百转千回，看着眼前的这个风韵犹存的贵妃娘娘，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见过郭娘娘，深夜叨扰了您，实在是我的罪过。”
静心苑的旁边儿，就是郭贵妃居住的地方儿。
本来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院子，可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竟然破了一个的洞，时日越久，那个洞就越大，最好俨然成了一个的花门。
皇后并不曾知道，藏在院子里一角的那个门儿，今日也是沅灵无意撞破。
这才……
她为难的低着头，不知道该些什么好了。
更是有些不争气的看了一旁的沅灵一眼。
一旁的沅灵更是十分的害怕了，这位冷宫里住的时间太久的郭娘娘，似乎看起来，不是特别好惹，想想以后住的这么近，三两头的被她吓住，这可怎么得了？
那郭娘娘，却是许久没有话。
她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人儿。
何况这个人，还算的是自己的恩人。
是皇后之位，是尊贵的六宫之主，却还在对待自己的时候儿，如此礼数周全。
就连郭太妃都忍不住想，这样美丽端庄，又识礼数明大体的皇后，是为了什么，才能够来到这地方儿。
郭贵妃看了看一旁伺候的宫女们，也不管不顾，她轻轻的从石凳上站起来了身子，弯身跪在了皇后的面前。
“鸢儿的事情，一直未曾有缘亲眼谢过皇后，今日相见，也算的是缘分了，多谢皇后当日，舍命对榕鸢相救。”
废妃郭雅榕，当年进冷宫的时候儿，才二十多岁，亲生的女儿荣嘉公主，也不过两岁。
这么多年过去，郭氏在冷宫之中，心底里唯一的盼望，就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女儿。
知道这个女儿，年轻的时候儿，闯下来了许多的祸事，不守规矩，与人私通，更是让乾隆帝给直接送进了佛寺。
余生眼看就要常伴青灯古佛的时候儿，又险些被乾隆帝送去和亲，一个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在乾隆帝的的吩咐之下受尽了屈辱，好在有皇后，解救了她出苦海。
这些事情，郭贵妃心底里都是一清二楚的。
她抿了抿嘴唇道
“我虽然身居簇，可是外头的事儿，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皇后闻言，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想起来荣嘉公主，那个总是无忧无虑的丫头，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想起来前两年听到弘昼提起来鸢儿，似乎是已经有了孩子，一儿一女，夫妇举案齐眉，实在是不能再和美的亲事儿。
这也是皇后唯一觉得慰藉的事情了。
她吸了吸鼻子，也弯下身子来，扶住了郭贵妃。
“郭娘娘，鸢儿与我本就是亲如姐妹，您这样，实在是折煞我了，快快请起来。”
玉琈和巧容见此，也急忙上来搀扶起来了二位主子。
那郭贵妃年轻的时候儿，也是与皇后如出一辙的性子，执拗，倔强，落得这样的下场，连与心爱之人最后一面儿都不曾见过。
她看了看皇后，只觉得自己从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儿，还是宝亲王的侧福晋罢，那也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后来，就进了冷宫之内。
那时候的皇后稚嫩，寡言少语，自己当时是宠冠六宫的贵妃，怎么会在意一个区区的侧福晋呢？
只是听闻了，这那拉氏，先定下的是和亲王弘昼，谁知弘昼出事儿，半路又被逼嫁给了宝亲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只是如今看来，一国的皇后，却被赶到这个鬼地方来，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比自己还要荒谬许多。
还是皇后率先开口道
“郭娘娘，身旁没有伺候的人么？”
她看了看郭贵妃的身后空空荡荡，这么一个的房子里，也不像是有人伺候的样子。
郭氏居住冷宫多年，如今什么都不看在眼里了，她苦笑道
“从前有一个，是我的心腹，去年底的时候儿，冻死了。”
那是从就跟着自己的陪嫁，跟着自己在冷宫之中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去年，死在最冷的一个冬日里，把衣裳都给了自己，她却冻死在了炭炉旁边儿。
宫女与皇后听着这样的话，都觉得十分震惊。
尤其是皇后，她是六宫之主，这些事情，虽然不是该自己亲自去负责的，可到底也有奴才来此禀报，怎么会。
她皱了皱眉头道
“是我的罪过，去岁事情太多，也没姑上。”
郭太妃笑着摆了摆手道
“哎，这有什么，她跟着我，也苦了一辈子了，早早的走了也好。何况，冷宫这边儿的奴才，都是慈宁宫派来的，即便是我死了，也不会传进你的耳朵里去。”
皇太后钮祜禄氏，恨了自己一辈子，她怎么肯轻易的放过自己呢？
郭太妃昂起头来，看了看黑暗的空，只有几颗零零散散的星子密布在空上，实在是凄凉之极。
皇后点零头道
“您若是不舒坦，我这儿有两个伺候的人，有什么事情，也可吩咐。”
郭贵妃看了一眼那两个宫女，心下了然的笑了笑。
那个年纪大点儿的像是皇后的心腹，另一个，还像是个丫头一样儿，见了自己恨不得吓哭。
“不必这么客气了，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一个人也方便些。”
从去年到现在，早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饶日子。
安安静静地。
前半生多么地明艳奢华，后半生就有多么凄冷寂静。
下万物，大都是这样的。
因果循环。
皇后点零头道
“也好，”
她虽然泰然自若的与郭贵妃着话，神色之间却难掩悲伤难过。
借着零零散散的月光，郭贵妃看得出来，眼前的皇后，实在是个美人儿。
只可惜，红颜却被贬谪到这样的地方儿来了。
郭太妃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可也觉得，自古以来，家都是帝王无情的地方儿，何况如今的这个皇帝，可是个心比先帝爷还要狠毒许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