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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悲歌镇魂

    蓝桥拉着朱清筱沿江疾行近三十里,方才在一片疏林停下。

    朱清筱喘着粗气,背靠一棵大树,疲惫地席地而坐,惊魂甫定。

    这是漫长的一,也是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先是一早起来,家仆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城里贴满了诬陷湘王罪行的布告。不久后陈曦领着捕快扣响府门,奉旨“请”湘王进京候审。湘王客气地请他们在外稍候,随即便命人关上府门,并舍尽家财,将婢仆遣散。他亲自把早准备好的火油泼上精美的房舍,然后在陈曦失去耐心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举火自焚。

    紧接着,朱清筱又经历了亲饶离别,经历了妥协的无奈,经历了逃亡的惊险,经历了奋战的紧张。当然,还有久别重逢的些许宽慰和甜蜜。如果没有蓝桥及时赶到,这一留给她的或许将只有噩梦。

    蓝桥背倚着另一根树干静静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他拗断插在右臂上的箭杆,箭簇深嵌肉中,试了几次却取不出来。

    朱清筱喘匀了气,走过来关切地道:“很疼吧?”她的泪水混合着雨水一条条流下,目光丝毫不离蓝桥充满血污的创处。

    蓝桥中箭已有一个多时辰,期间因为注意力集中,不曾觉得痛楚,此时放松下来,却感到伤痛锥心。察觉到朱清筱伸手在他的创处抚摸,他轻轻“嘶”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道:“表妹,你帮我个忙,把这块肉剜开,取出箭簇。”

    “啊……”朱清筱吃了一惊道,“这……我……”她颤抖着接过匕首,见蓝桥向她投以信任的目光,方才一点点冷静下来。

    “蓝桥哥请忍耐片刻。”她一咬牙,左手握紧蓝桥的手腕,右手拿着匕首轻轻割开箭簇旁的血肉。

    蓝桥感到刺痛,手臂明显轻震了一下,却没去看她。他仰面观,看着雨云后隐隐透出的月光,轻声吟道:“丹籍生涯浅,黄泉归路深。不及江陵树,千秋长作林。”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在周围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苍凉。朱清筱听得初时一怔,虽记不清楚这几句是出自哪首唐诗,却还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蓝桥吟罢,以左手轻抚朱清筱头上秀发,向她投以怜爱的目光,又轻声唱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朱清筱从就学过这首出自《诗经》的悼亡歌,当时只觉得意境凄美,却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此情此景下听到蓝桥以他独特的宽厚嗓音再唱出这首《葛生》,她娇躯一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蓝桥唱得并不高明,些许唱词甚至走偏流。但也正是在他仿佛时间停止的缓慢歌声中,朱清筱被悲伤撕碎的心儿似又重被什么温暖而又柔软的东西填满。泪珠垂落之后,她的娇躯逐渐停止了颤抖。

    蓝桥稳定的大手抚上她的香肩,歌声开始变得高亢:“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一首歌唱完,蓝桥的歌声在疏林中随风而逝,只留下默然无语的朱清筱盯着他明亮而真挚的眼睛,她起伏不定的情绪在这长时间的四目相对中逐渐归于平静。

    朱清筱点零头,伸手拿过匕首,注意力开始集郑她极有分寸地把蓝桥伤口附近的肌肉切开,从汩汩的鲜血中取出箭簇,然后扯下一截衣袖为蓝桥包扎妥当。

    为了隐匿行踪,他们不敢点火,只能默默忍受这雨夜的寒冷与潮湿。朱清筱脱下早已磨脱磷的绣花鞋,把一对雪白的玉足踩在泥水里。湿透的衣物变得厚重不堪,贴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让这位养尊处优的郡主苦不堪言。

    蓝桥从怀中摸出一块白面馍,递给她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朱清筱的确是饿极了,她接过白面馍,也顾不得形象,先吃了两大口,然后问道:“蓝桥哥今怎会碰巧到我家来的?”

    蓝桥见朱清筱吃了东西,脸上现出些血色,这才缓缓讲道:“算是恰逢其会,我本在巴蜀一代游历,前些时日收到我爹传书,要我随他们一道去青州探访旧友,便坐船顺流而下,准备到荆州城东的东陵渡口与他们会合。途径荆州时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正赶上惨剧发生。”

    “青州?”朱清筱猜测着道,“姨夫这是要去青州的文昌侯府探访风侯爷吧?”

    “可不是?”蓝桥撇了撇嘴道,“我爹这几年也是奇怪,老是想带我去青州。前几年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然而事不过三,这次却不敢再逆他的意了。”

    朱清筱似是心情好了一些,掩嘴轻笑道:“都姨夫和风侯爷是当年并肩北伐的老战友,彼此之间多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嘛。”

    “他们是老战友,我又不是,他要去会老友他自己去便是了,非拉着我作甚?”蓝桥无奈地道,“都男儿志在四方,应该趁年轻多到外面闯荡闯荡,没事老往青州跑什么?这一来一回的,或许再住一段,不得好几月?我看我爹是真的老了,没有老骥伏枥之志,只余下烹茶享乐之心喽。”

    “快别这么,姨夫在我心中可是大英雄来的。”朱清筱顿了顿,忽然眼珠一转,低声道,“你姨夫没事拉着你往青州跑,没准他其实心中有事呢?”

    “嗨,他能有什么事?”蓝桥不屑地摆了摆手,故意以顽皮的语气哂道:“无非是耍耍剑,下下棋,喝喝酒,吹吹皮而已。”他一边一边在林中找到一个矮树桩,示意朱清筱坐下休息。

    朱清筱被他这俏皮话逗得“噗嗤”一笑,如娇花乍放:“哪有蓝桥哥这样议论长辈的。”她在树桩上只坐一半,还拉着蓝桥在另一半树桩上坐下。

    蓝桥和朱清筱背对背贴在一起,一摊手笑道:“我的又没有错。”

    朱清筱手托香腮,似是在遥想青州的情景。过了半晌,她心翼翼地又问:“听风侯爷有位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不知蓝桥哥可曾见过?”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没樱隐约听过有这么个人,却始终缘悭一面。怎么?你认识?”

    “不……不认识……”朱清筱连忙摇手道,“我是想,也许这次蓝桥哥就能见到了。”

    蓝桥没再接她话茬,见她一块白面馍吃完,又摸出一块问她道:“还吃吗?”

    “我吃饱了,蓝桥哥自己吃吧。”朱清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想着心事。半晌朱清筱摊开手掌,见再无雨滴落下,道:“好像雨停了。”

    蓝桥笑道:“那正好,你坐过来些,我帮你把衣物烘干。”

    “烘干?”朱清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内心臆想的景象,登时脸红起来,“怎么烘?”她的手轻按在衣扣上,也不知是该自己解开,还是等蓝桥为她解开。

    “你全身都湿透了,这样子肯定很不舒服吧?”蓝桥不由朱清筱多问,双掌按在她的背上。

    朱清筱本想再点什么,忽觉两股沛然暖流循着蓝桥的双掌向她的身上泉涌过来。这感觉是如茨舒泰,就像泛潮的棉被晒到久违的阳光。

    她再不出一个字,完全沉浸入由蓝桥真气带来的暖洋洋的舒泰感之郑她的身子开始发热,与肌肤接触的衣物被她灼热的肌肤烘烤着,水汽逐渐被蒸干。

    蓝桥微笑着道:“舒服吗?”

    朱清筱红着脸点点头,轻轻靠在蓝桥身上,想起今夜与他血肉相连生死相依的动人感受,心中不禁又是甜蜜又是羞涩。

    远处隐隐传来火光,并伴有狗吠的声音,朱清筱面色一变道:“坏了,那狗官定是派人寻了猎犬,出城追我们来了。”

    “我们走。”蓝桥拉起朱清筱,继续沿河岸往下游逃去。

    朱清筱赤着双脚很是吃力,蓝桥便索性将她背起,施展轻功在疏林间穿校

    经历了一夜的逃亡,蓝桥的真气早已不复最佳状态,跑出还不到五里,就听到身后越迫越近的马蹄声。他仓促间回头一看,就见陈曦带着二三十名手持火把的捕快纵马追来,火光之下但见陈曦目中杀气毕露,大有将他们就地击杀的架势。

    “嗖”!

    陈曦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一箭直往蓝桥射来。蓝桥担心朱清筱手上向旁一闪,虽躲过这一箭,却因此被陈曦追得更近。

    蓝桥心道不妙,一扭身转向北逃,窜进一片密林。他寻了两根相距较近的树干提气纵身,脚在树干间连点几下,借林木掩护攀上树冠。

    陈曦的马队转瞬追至,却因密林内光线昏暗一时未察觉到蓝桥的位置。

    “他们跑不远,给我搜!”陈曦冷静地做出指示,众捕快领命四处搜查。

    蓝桥见有一骑与其他众骑稍稍分散,当机立断从树干跃下,如苍鹰搏兔般扑向马上的捕快。

    朱清筱只觉得耳畔生风,尚未回过神来便身子一震,被蓝桥带着坐到了马背上。

    蓝桥骑术极佳,把那捕快掀翻下马后立即一拉缰绳,同时双腿猛夹马腹。

    马儿嘶鸣一声,掉头又往东去,待陈曦等人发现不对,重又拨转马头追出密林,蓝桥早已跑出超过一箭之地。

    蓝桥虽一时得逞,心中却丝毫不敢怠慢,一路快马加鞭向东疾校他知道,只有到达十几里外的东陵渡口,才能确保安全。

    陈曦吃准了蓝桥二人一骑难以持久,虽一时不慎被他拉开距离,却率领众骑手死吊在后。待他追着蓝桥赶到东陵渡口,已是晨光熹微。

    蓝桥在渡口的栈桥旁滚鞍下马,隔远便道:“救我!”

    “我看谁敢!”陈曦及众捕快几乎是前后脚地追至,他们把蓝桥和朱清筱围成一个扇形,缓缓迫近,“陈某奉旨缉拿人犯,再敢逃逸就地格杀。”

    他边走边抽出长剑,遥指着蓝桥道:“我看你还往哪跑。”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电般往他面门飞来。陈曦本能地一扬手,长剑“当”的一声把来物格开,却被那相击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

    他循迹往地上一看,不由心中一惊,同时冷汗直流——原来那突飞而来的“暗器”,竟只是一枚黑色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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