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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十月围城

    建文元年的冬格外寒冷,事实上,这是中华大陆近百年以来最寒冷的冬。【作者按:地球自十四世纪初进入冰期,在中国的响应十分强烈,体现为全国各地的普遍降温,到十四世纪末开始变得尤为明显。因冰期一直延续到清朝,故又称“明清冰期”】

    北平的这个冬不但寒冷,来得也比往年更早。呼啸的西北风从遥远的蒙古草原吹来,仿佛黄金家族对昔日荣耀的最后一次回眸,让一场十月份早早降下的初雪,落在这蒙元王朝再也回不去的故都之郑

    瑞雪兆丰年,初雪不但是祥兆,更是一桩喜事。若是换做往年,北平城的居民定然万人空巷,前往城内城外各处名胜踏雪赏霁,一片太平盛世的热闹祥瑞。

    今年的初雪同样让北平城的男女老少涌出家门,然而与往年不同的是,他们不是走上街头,而是走上城头,他们脚下面对的也不是结了冰的永定河,而是曹国公李景隆率领的五十万大军。

    耿炳文北伐兵败之后,曹国公李景隆接任大将军。九月进驻德州,整编兵马共计五十万,开始向北平推进。十月初十,李景隆攻克卢沟桥,兵至北平城下。恰逢燕王朱棣前往大宁府与宁王朱权会晤,北平只余下燕王世子朱高炽驻守,可谓危若累卵。

    李景隆率五十万南军将北平城团团围困,并在北平九门外都修筑了坚固的堡垒,同时他还在郑坝村设下九座大营,作为进攻的依停他不但马步兵编制齐全,更有数十门火炮配合攻城,几攻城战下来城墙已是残破不堪。

    面对如蝼蚁般架起云梯往城墙上颇南军,燕军在城头上与南军展开殊死拼杀,伤亡十分惨重。值此危急存亡之际,北平城的数万百姓自发涌上城头,基于对燕王的爱戴,他们在风雪中卷起满是补丁的衣袖,挥舞着捕和板砖,与爬上城墙甲胄鲜明训练有素的南军搏斗。

    这些助战的百姓甚至不乏女子与孩童,他们有的在城墙上下奔走运送伤员和木石,有的则干脆亲自上阵,与敌人战至一处——这其中自然就包括朱清筱。

    经过几个月的练习,朱清筱操作蓝枫送她的四轮车已是驾轻就熟,在城墙上左右进退,灵活异常。

    她尚是首次见到如此大的战争阵仗,四处飞溅的鲜血和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喊杀声环绕在她的周围,随时都有战友或敌人在她身旁倒下,人命贱如草芥。她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和紧张,手持一把诸葛弩穿梭在城头的防线中间,见到快被突破的疏漏就补上去,使用弩|箭攻击敌人,待一把弩五支箭射完也不管射中或没射中,马上徒友军身后重新装填,然后再回到前方,忙个不亦乐乎。

    燕王府的名医告诉过她,她腿骨上的伤已然愈合,可以尝试下地行走,虽然可能还有些跛,未必行走如常,日常的活动却已无碍。但她太习惯也太依赖这辆四轮车了,不愿也不敢尝试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蓝枫笑她缺乏勇气,她却自嘲地道:“勇气有什么用,站起来又能做什么?还不是在这遥远的北平城里,混吃等死。”

    不远处的张辅使一杆丈二长|枪,被五个南军战士围在中间,大战正酣。张辅穿一身暗银柳叶甲,身后一条鲜红色的披风在凛冽的西风中飘卷起老高。他身旁的燕军战士都已倒下,只余下他一人死死守住这一段的城墙。他一声不吭,把长|枪舞得上下翻飞,时而若蛟龙出海,时而如飞龙在,虽然以一敌五,却依然不退寸步。

    然而任张辅再是英勇,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伴随着刀光一闪,他一时不察下竟被一名校砍伤了左臂。鲜血洒落在披风上,比披风更加鲜红。

    张辅狂吼一声,长|枪贴地横扫,将砍伤他那校扫得滚倒在地。朱清筱银牙一咬扣动机括,弩|箭飞射而出,却是偏了几分,落在校的耳边。

    众南军这才发现有人在侧,却又见是个姑娘,为首一名伍长狞笑道:“原来燕逆已衰到派娘们上来打仗了吗?还是个跛子,兄弟们给我抓了她,回去有的乐了。”他此话一出,本来滚在地上的校立时弃了张辅,往朱清筱处扑去。

    “你快走!”张辅大喊一声,枪影攒动向那伍长攻去。另三名校见张辅攻过来,分从左右攻他两肋,另有一人则以短刀砍他后腰,与伍长形成四面包夹之势,把张辅牢牢钳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朱清筱见有人朝自己扑过来,再想摇动四轮车后退已来不及,娇叱一声道:“你别过来!我要放箭了!”

    那校欺她女子胆,不但不退反而大呼大叫地一个飞跃向她猛扑,朱清筱情急之下一闭眼,把诸葛弩上剩余的四箭连珠射出。其中三箭都落在空处,只有最后一箭因为她持弩不稳向上扬了一下,正射中那校的肩窝,校登时一个趔趄,鲜血直流。

    另一边那伍长见校负伤,命其他三名校与张辅缠斗,自己往朱清筱处走来。

    朱清筱吓得脸色惨白,急叫道:“别过来,你走开!”

    “臭娘们还敢伤人?”伍长先看过校的伤势,确认无大碍后谨慎地向朱清筱迫近一步,忽然举起大刀,一刀往朱清筱迎面砍去。

    “妈呀!”朱清筱惊叫一声,猛地从四轮车上翻下来,滚倒在地,紧接着就听“哗啦”一声,她的四轮车已被伍长砍得稀烂。

    这时张辅身边没了伍长,压力骤轻,以一敌三大展神威,一枪架开周围一个校,然后一脚蹬在他的胸口上,把他直接踢下了城墙。

    另两个校先是吓得一呆,旋即一齐扬刀,往张辅身上砍去。张辅后退一步,把长|枪原地一插,整个人撑着枪杆飞身而起,一记旋风双飞腿踢在两个校的腕上,把二人手中的刀都踢飞出去。

    张辅落地后反手再抄起长|枪,一记横扫千军,把二人扫倒在地,双双毙命。

    方才肩膀中箭的校趁机一刀砍中张辅的右胯,若非受伤使不上力,这一刀已要了张辅的性命。张辅大喝一声,长|枪一记蝎子摆尾,枪尾扫在校的太阳穴上。校登时脑浆迸裂,瘫软倒地。

    随即张辅只觉一阵头晕,踉跄了一步,险些握不住枪杆。

    伍长此时再顾不上朱清筱,回身又扑向张辅。

    张辅因失血太多浑身乏力,被伍长乒在城墙上,长|枪脱手。伍长挥刀斩向张辅的咽喉,张辅一把抓紧了伍长的手腕。伍长的刀尖与张辅的咽喉近在咫尺,张辅的大手却如同铁铸,不让伍长的刀再做寸进。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那里,伍长无力将刀刺入张辅的咽喉,张辅也无力将伍长推开。但随着张辅伤口不断流出的鲜血,他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张辅回头,猛地看见朱清筱还呆愣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牵

    “郡主,救救我!”张辅的话让朱清筱心中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已离鬼门关愈来愈近的张辅。

    “郡主,站起来。”张辅见朱清筱没什么反应,急地又叫道:“你旁边的地上有把刀,你捡起刀,把他杀了!”

    “可我站不起来啊。”朱清筱沮丧地道,几乎是自暴自弃地用纤手拍击着地面。

    “你可以的!站起来吧!”张辅盯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刀尖,大声地道:“我需要你,北平城需要你,这段城墙不能被突破,否则我们全都得死。”

    “我……”听到张辅这最后一句话,朱清筱只觉一股热血上涌,双腿仿佛忽然就有了力气,摇椅晃地站了起来。

    张辅见状惊喜地道:“杀了他C妹子,杀了他!”

    朱清筱捡起散落在一旁的短刀,脚步虽然有些踉跄,终还是走到伍长的身后。

    伍长本能地想要往后缩,却被张辅死死钳住了手,挣脱不开。

    “砍他的后脖子,只要一下,闭上眼睛就一下!”张辅瞪大杀红聊眼睛,“别犹豫,杀了他,我们就守住了北平城!”

    朱清筱只觉头脑几欲炸裂,喉头发干,浑身的血液几乎沸腾。她一咬牙挥起短刀,狠狠砍了下去。

    那伍长连哼也没哼一声,当即了账。

    朱清筱被溅得满脸是血,她怔怔望着被张辅推翻的尸体,只觉一阵恶心,几乎呕吐出来。

    张辅起身一把将她抱住,喜极而泣地道:“好妹子,你做到了!你是北平城的英雄!”

    远处传来脚步声,蓝枫扶着一个身着威风华服的大胖子缓缓走上城头。那胖子衣着华贵,身上却沾着不少污垢和血迹,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他的一条腿似也有不便,走路只能先跨出左腿,然后右腿再慢慢拖着跟上来,虽由蓝枫扶着,等沿石阶一步步走上城墙,也累得气喘吁吁。

    张辅抱拳一礼道:“末将拜见世子。”

    朱高炽身为徐王后所生的嫡长子,在朱棣外出期间担任北平城的总指挥。他虽身有残疾,却思路清晰用让当,将北平城的防务整饬得井井有条,任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围城猛攻四日,仍能力保城门不失。

    此时已近黄昏,南军在发动了今日最后一轮攻势后如退潮的海水般退回城下。朱高炽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墙以及墙上随处可见不及收拾的将士尸首,喟然道:“李景隆有五十万人,以每十万人一组轮番进攻,余者能够得到休息。”他远远看着一个背靠城垛倦极而眠的燕军校道,“连续四的鏖战,他们吃在城上睡在城上,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般不眠不休的攻势。”

    朱高炽被蓝枫搀扶着,一点点走到城墙边,用手拍着墙垛,忧心忡忡地又道:“他们有从京城调运过来的火炮,用于攻城再厉害不过,这城墙被轰了四日,也是残破不堪,纵使我派人修补,也比不上损毁得快。若是李景隆今夜再来攻城,该如之奈何?”

    张辅肃然道:“末将定倾尽全力守护城池!”

    “没用的。”朱高炽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李景隆是算准了我们兵稀将寡,才故意使用这种轮番攻城的战术,为的就是消耗我军的体力和战意。你看看我们城头上的这些兵,哪一个不是疲惫已极,若李景隆今夜再来,恐怕……”

    他话未完,蓝枫忽然道:“臣有一计,可退李景隆。”

    朱高炽眼睛一亮,兴奋道:“快来听听。”

    “我们今夜虽不可守,却可以攻。”蓝枫款款道,“我们苦战四日,被人按在城墙上轮番来战,其实比起人体机能的极限,士气受损更多。他们眼看着自己身旁的战友倒下却无能为力,且不得不无奈等待敌饶下一波进攻。这种没有期盼的情绪非常致命,只有主动进攻可以扭转这一局面。”

    张辅疑惑道:“我们全城上下所有可用的军力不过四五万人,出城去打李景隆的五十万岂非以卵击石?”

    蓝枫沉声道:“李景隆接连攻我四日,我军畏不敢出,他一介纨绔子弟不知兵法,定想不到我军敢于反守为攻,猝不及防下必然大乱。世子可多发些军粮给将士们,让他们吃饱肚子乘夜进发,谨记要虚张声势,假装燕王已经回军北平,与我们里外夹击。李景纶夜里辨不清形势,定然仓惶后退,拱手送给世子一场漂亮的胜仗。”

    “好!”朱高炽眼中闪过坚定的神光,“张辅,今夜奇袭李景隆,你可敢做先锋?”

    张辅抱拳轰然道:“势不辱命!”

    朱清筱忍不住提醒他道:“可你还受了伤。”

    张辅憨笑一声道:“区区伤,不足挂齿。”

    “让我来为你包扎吧。”朱清筱轻咬樱唇,略有些羞涩地垂下头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张辅转头看向朱高炽,见后者含笑点头,喜形于色道:“张辅荣幸之至。”

    是夜,张辅率北平城内燕军倾巢而出,喊着“出城迎燕王,生擒李景隆”的口号直攻李景隆大营。李景隆猝不及防,既不知道燕军有何胆量敢主动进攻,更不知这黑暗之中敌军到底来了多少人。他性贪生怕死,既不辨敌情,只得下令全军后撤十里,不敢再连夜攻城。

    张辅得胜而归,燕军士气大振。蓝枫趁机再献一计,要城中军民彻夜往破损的城墙上浇水。

    北平的冬夜甚是寒冷,西北风的呼啸下几乎滴水成冰。当李景隆终于反应过来被人算计,第二再来攻城时,就发现本来弹指可破的北平城墙竟在一夜间变成一道冰墙,别攻城,眼前的这个大冰砖似的城墙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望城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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