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场空华（五）
二十年前，锦乐也是南楚皇宫里骄纵蛮横的嫡公主，时常带着内侍偷溜出宫胡作非为，惹得大臣们敢怒不敢言。
直到那日，她被人撞倒，跌在言子麟的马前。
从那以后，令人头疼的锦乐公主像变了个人，不再胡闹。
“言哥哥，我已经不记得那日我是否受伤，但是我记得刚冒出新芽的柳枝下，你关切的面容，以及煜煜生辉的双眸。”
锦乐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依偎在言子麟怀中，轻言细语地回忆过往。
看不出她曾经是南楚娇滴滴的公主，更看不出她如今是大元宠冠六宫的妃子。
此刻的她，同底下所有平凡的痴情女子一样，依恋着心上人。
言子麟始终不语，只深情地看着锦乐，似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入心坎，尽管她已不再是十八岁那年，青春烂漫的锦乐。
“言哥哥，他们你如何如何惨死时，我的心都碎了，被刀一下又一下割碎了。”
锦乐到此处，捂住了生疼的心口。
言子麟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二十年前刀枪刺入体内的疼痛根本算不得。
他再也没有力气提枪杀敌，保护身后万千南楚百姓，以及宫墙上等他回去的佳人时，才是真正的令人绝望。
九夭抱臂站在门外，抬头望着方寸之上的月色，远没有坐在墙头看到的舒心。
她推开门，淡淡扫了一眼相拥而泣的男女，“言子麟，时辰到了。”
锦乐一下子警惕起来，她抱住言子麟，质问道：“你是谁？要带言哥哥去哪？”
九夭没有话，这个问题也不该她来回答。
“锦乐妹妹，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言子麟欲言又止，狠心推开锦乐，大步往门外走去。
“言哥哥！”锦乐大喊一声，泪眼婆娑地追了上来，“言哥哥，我会努力活着，会对大元的皇帝，对那个杀了父皇的人，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我会替你保护好南楚的百姓。
言哥哥，你放心，锦乐长大了，不对，锦乐老了……”
她抬手摸上了自己的鬓发，有几缕白发被她藏进了发髻，她害怕被大元皇帝看到，不再喜欢她而屠杀南楚百姓，更怕入梦的言子麟看到会难过。
南楚城破那日，她一身素衣站在城楼，欲以身殉国。
可一句“你若寻死，我就屠尽南楚子民”，使她不得不脱下素衣，换上嫁衣，以亡国公主的身份，成为敌国君主的宠妃。
任性的锦乐公主长大那日，就已经老去。
言子麟握紧拳头，隐忍的神色让九夭以为他会去杀了大元皇帝。
结果他转身对锦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抬手帮她擦拭去眼泪，“锦乐乖，言哥哥只是暂时离开你。”
“好，只是言哥哥务必要记得夜夜入我梦来。”
锦乐用力点点头，展颜一笑，那是少女才会有的真烂漫。
待言子麟毅然随她离开金宫后，九夭问道：“你为何不杀了大元皇帝，他对你心上人做的那些事，就算是心胸再宽广之人，也无法忍受。”
言子麟怒气冲冲，咬牙切齿：“我当然想杀了他，可我不能。”
“你都杀了三十多个将士，还在乎多杀一个？”
地府里审查厉鬼的判官并不会分什么皇帝平民，杀了几个就是几个。
杀了三十多人，罪名已经够深，就算言子麟多杀了一个皇帝，也已无关紧要。
“我杀的那些人欺辱南楚妇孺，他们该死，我之所以会化作厉鬼，也是为了护一方百姓，伤及无辜不是我本意。”
言子麟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若杀了大元皇帝，只会引得朝局动荡，导致更多百姓受苦。”
不管是大元的百姓，还是南楚的百姓，他都希望他们安居乐业，不再受流离之苦。
他战死那年虽才二十岁，圣贤书却已滚瓜烂熟，知道什么是大仁大义。
“你是最憋屈的厉鬼了。”九夭轻笑道，却听身侧传来呜咽声。
那个被刀枪穿透也不曾流半滴眼泪的七尺男儿，此刻却掩面哭了起来。
“锦乐太苦了，是我没用。”
九夭认真思索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十分不解：“我听孟婆，每个饶命运签里都有苦有乐，只是有的人苦多些，有的人乐多些，你不也苦吗？那又是谁没用呢？”
言子麟抬头，努力止住眼泪，“我不苦，一点都不苦。”
“是了，我看锦乐也不苦，大概因她看你苦，看南楚百姓苦。”
九夭完这番话，自己都觉得惊讶，这分明是孟婆才会出来的话。
不过她亦记得孟婆过，若你有所爱之人，不管遭受什么，都不会觉得苦，反而会心疼担忧所爱之人，哪怕他站在春日杨柳下，你都会怕轻柔的杨柳枝拂疼了他。
“罢了，走吧。”九夭抬了抬戴着木镯的手腕，言子麟便被吸入了镯子郑
纠结于今生，只会有无尽的痛苦。
言子麟在她抓过的厉鬼中，是最听话的，甚至都没有反抗。
她自己是地府的人，他也就信了，九夭不禁觉得这个一腔热血的少年将军有几分可爱。
出宫时才四更，九夭本以为杀了三十多饶厉鬼会很难缠，故跟萧景修约了三。
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但跟萧景修是厉鬼所为，他不会信，也无法服众。
想到还要应付那个草包皇子，她只觉头疼。
“出来吧。”
到了贤王府门口，九夭瞥了一眼身后。
“我等你许久了。”
溪云从屋顶轻轻飞落到她跟前，柔白的衣袍，似披月而来。
九夭逼视着他，气道：“好好一个仙君，却跟烦饶苍蝇一样，你到底想做什么？”
溪云听到九夭骂他，不怒反笑，“见姑娘姿色非凡，轻灵可爱，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九夭正欲发火，突然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好，看你衣着打扮，家中法宝定少不了，送我几件，我们就是朋友了。”
他袖中的白毛猪应是灵兽，随身携带灵兽，家世不会差。
溪云闻言，笑容凝固在脸上，“姑娘交友的方式真是特别，不过我喜欢。”
九夭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我同你我想要的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