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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她心情不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自从服装秀那天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枯萎了,像过季的鲜花。

    当然,她还是会笑,但就连对他人的情绪一向不敏感的他,也看得出来。她笑得勉强,不真心。

    她心里,窝藏着重重心事,她不说,他却很想探听。

    不知为何,他很在乎她的喜怒哀乐。

    他喜欢跟她斗嘴,喜欢借着公事对她挑三拣四,逗她气得鼓起双颊,不悦地回嘴。

    有时,会是她反过来气他,调侃、谐谵、讽刺,她最爱说他是“冷血阎罗”,暗示全公司的人都讨厌他。

    明知员工们都不喜欢自己,他也从来不以为意,但被她拿出来“宣扬”,他莫名地感到很呕、很懊恼,很想跟她证明自己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他也有人性、有温情。

    她嫌弃他不懂得体恤员工,他便开放午茶时间,批评他只懂得压榨员工,他便向董事会提议提供游戏室。

    她说他做人不圆融,他就“圆融”给她看,虽然他明明很想将那些办事不力的家伙骂得狗血淋头,但只要她投来一记嗔目,他便会很不情愿地自动改成“爱的鼓励”。

    他想向她证明,他没她认为的那么坏,他是值得尊敬的、仰慕的,值得人喜欢。

    天晓得他干么巴巴地对她证明这些?但他就是该死地介意她对自己的看法,该死地受不了看见她虚假黯淡的笑容!

    一念及此,严琛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在私人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他很急躁,很焦虑。甚至有股冲动想把戒除多年的香烟买回来,借着吞云吐雾来镇定自己不安定的情绪。

    他疯了吗?

    她是谁?不过一个小小执行助理,为何他这个堂堂集团副总要在意她的情绪,管她快不快乐?

    愈想愈怒,严琛决定把罪魁祸首叫进来,面对面把话讲清楚。

    说做就做,他按下内线通话键。

    “韦彤进来!”很傲慢的口气。

    对方没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如一根钢弦,揪紧他胸口,他竟感觉……透不过气。

    “……是。”她终于轻声回应。

    而他总算能顺畅呼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浅笑,但不过转瞬,当他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发笑,连忙郁闷地收敛。

    他笑什么?他叫人进来是要好好审问她的,可不是笑嘻嘻打哈哈!

    严琛深呼吸,将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抹去,上半身斜倚着墙,摆出冷淡高傲的老板架势。

    片刻,门扉传来清脆敲响,跟着,周韦彤推开门,怀里抱着一叠文件,盈盈走进。

    他凝望她,虽是百般命令自己漠然,仍是注意到她的脸蛋似是清减了,身材也消瘦。

    她这几天该不会都没好好吃东西吧?

    “Boss,这些文件麻烦你签名。”

    “知道了,你先放着。”

    她微微颌首,将文件搁在他办公桌上,背脊挺直,如一尊雕像冻凝原地。

    他见她一副木娃娃般的模样,一时无措,不知该从何启齿,过了好片刻,总算酝酿好气势。

    “周韦彤!”

    “是。”

    “你——”

    她低眉敛眸,安静地等待他撂话。

    “周韦彤,你……”

    “是……”

    是个头!是个鬼!

    她看不出他很生气吗?看不出他已完全化身冷血阎罗,正准备大肆喷火吗?为何她还能如此眉目不动,屹立不摇,仿佛不把他当一回事?

    可恶,太可恶!

    严琛陡然立直身子,大步流星地逼临周韦彤,在她面前停定。这个不怕死的女人,竟敢挑衅他的威严,他一定要狠狠教训她。

    “周韦彤!你——心情不好吗?”

    “嘎?”她震住,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酝酿半天的怒火乍熄,气势顿萎,大魔王成了一头低声下气的小狼狗。

    “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你可以跟我直说。”

    她不语,惊诧地凝睇他,好一会儿,明眸氲开谜样的水雾。

    “我……没有不开心啊。”

    没有才怪!没有的话,她为何这几天都是无精打采、笑容惨澹的模样?严琛蹙眉。

    周韦彤观察他阴晴不定的神色,数秒后,轻轻叹息。

    “Boss,你是不是很担心日本那边的合作案?没想到吉田社长会临时反悔……”

    “他只是故意拿翘,想在谈判桌上争取更好的条件罢了。”严琛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我们不必随之起舞,就让他唱独脚戏去。”

    “是这样吗?”她又是一声叹息。“看来我该学的地方还很多。”

    他笑道:“所以你跟着我就对了,我会教你。”

    她默然不语,怔怔地凝睇他温煦的眉宇。

    “怎么了?”他懊憎地发现她心情又沉了。

    “没有,我只是……我以为自己留在你身边,可以帮忙些什么的,但我好像……什么也帮不上。”她怅惘地凝眉,瞳神失了光采。

    她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她看着他,樱唇勉力绽开浅笑。“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就这样让她走吗?

    严琛郁恼,大手抢在理智运转前动作,一把擒住她皓腕。

    她讶异地回眸。

    “别走。”

    “还有事吗?”

    他不回答,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旋向身前,分出一只手,粗砺的掌心温柔地抚摩她软嫩的颊。

    “你、你干么?”她惊颤地问,芳颊娇羞地漫染蔷薇色泽。

    他静静注视她,看得她一颗芳心不受控制地悸动,然后,他用力掐住她脸颊。

    这突兀的举动吓着了她。“嗯,你放开我……”抗议声犹如猫咪咕噜。

    “我不放。”严琛更使劲掐。“除非你老实说为什么心情不好?”他像幼稚的小男生,欺负自己心仪的女孩。

    “就说了我……没有啊。”

    “还不承认?好,再不说的话,我就……”他摘下她眼镜,俊脸俯落,与她只距离危险的一公分,用意明显。

    她蓦地晕眩,心韵狂野,言语在唇畔踯躅。

    他见自己威胁不见效,索性埋下唇,正大光明地亲吻她,啄她的唇,吸吮芳香的甜汁,将她品尝得彻底。

    而她失了气节,软绵绵地任由他蹂躏,直到他轻薄够了,气息不稳地退开,她才颤颤地扬起迷离水眸。

    他也正看着她微笑,戏谵地捏她鼻尖。“我们跷班吧!”

    ***

    他说要跷班,地点由她决定。

    “为什么要跷班?”她不可置信,这不像是他这个工作狂会做的事。

    “你不开心,不是吗?我们去做会让你快乐的事。”这是他的理由。

    为了她。

    她有些感动,却更心酸。“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走吧!”他强拉她离开办公室。

    见他兴致勃勃,她不忍扫他的兴。“真的我说去哪里,都依我吗?”

    “都依你。”

    “那好吧,我们去白沙湾,坐捷运去。”

    “那多麻烦!为什么不开车?”

    “因为这样,你才可以看见跟平常不一样的风景。”

    于是,在她的坚持下,他们搭上捷运列车,一路椅到淡水。

    她指给他看窗外的景色,座落高处的圆山饭店,红色的屋瓦在阳光下闪耀,栉比鳞次的民房,阳台上栽着一盆盆五颜六色的花草,人行道上,幼稚园老师领着一群可爱的孩子唱歌出游。

    列车驶过关渡,视线豁然开朗,河水荡漾,蜿蜒过翠绿的平原。

    “风景很美吧?”她问。

    “嗯。”他点头。

    “有多久没注意过这样的风景呢?”

    多久呢?严琛惘然寻思,似乎很久很久了,他不再将周遭的风光看进眼里,好山好水对他都犹如浮云。

    周韦彤深深地望他,望进他灵魂之窗的最深处。“你说要让我快乐,其实你自己才应该找快乐。”

    他一震。“我看起来像不快乐吗?”

    “超酷的好吗?”她柔声揶揄。“我不是说过,大家都叫你‘冷血阎罗’?”

    “哇!”他不以为然地冷嗤。“难道要我每天像个白痴一样扯着嘴笑?”

    “如果能那样,也很好啊,你笑起来比耍酷好看。”说着,她笑弯了眉眼。

    他看傻了,喃喃低语。“你笑起来,才真的好看。”

    可惜她没听见,列车刚好进站,她率先下车。

    他跟在她后头,欣赏她娉婷的倩影,他爱看她走路的姿态,时而轻快时而踯躅,踩着不规则的韵律,像一首随心所欲的即兴曲。

    出站后,他们转搭公车,并肩坐在最后一排座位,偶尔道路颠簸,她便会坐不安稳,他看不过去,索性将她螓首压落,摆在自己肩上。

    “你干么?”她吓一跳,想坐正。

    他不让她动。“又不是第一次了,紧张什么?”

    “什么不是第一次?”

    “这里,你不是第一次靠了。记得我们从东京出差回来那天吗?你在飞机上可是靠得很高兴。”

    “我有吗?”她脸颊酣热。

    他微笑望她,呼吸暖暖地吹拂她浓密的羽睫。

    她心韵凌乱,感觉他似乎又想吻她了,她能从他满溢宠爱的眼神看出来,慌忙推开他,正襟危坐。

    周韦彤,冷静点,他看的人不是你。

    她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不能陶醉,不能动摇。

    严琛没看出她复杂的心思,一直兴致盎然,难得跷班,他毫无罪恶感,反倒开怀,像逃课的孩子一样。

    跟她在一起,他发现自己常会冲动地想做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

    到了白沙湾,他孩子气地抓起一把绵密细致的白沙,任由它们在指缝间流泻。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他笑问。“你想游泳吗?还是我们去租一辆水上摩托车来玩?”

    她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我想你教我……冲浪。”

    ***

    自从灿心死后,他就不再冲浪了,对他而言,那应该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吧。

    那天,他的亲弟弟严飞,告诉她一个大秘密。

    原来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跟她长得十分相似,足以令人错认。

    于是她忽然顿悟,所有曾经盘桓心头的疑问都得到解释,为何他会特意将一个小美编调到他身边当执行助理,为何会苦心栽培她,为何要教会她看重自己、改变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薛灿心,为了那个他至今仍牵挂在怀的恋人。

    即便她已经去世多年,即便她在世时背叛了他们的爱情,留给他难以磨灭的伤痛,他仍是在她忌日的那天,想着她、念着她。

    在东京那晚,他茫茫地喝酒,不只是寂寞,更是因为断不了的相思。

    他没有忘记薛灿心,从未将那个伤害他的女人抛诸脑后,他还是爱她,或许也恨着,但……

    你真的很像灿心。

    他的弟弟对她如是感叹,他看着她的眼神,明显是将她当成那个他迷恋不已的女神,为了心目中的女神,他甘愿背叛自己的哥哥。

    当她听着他苦恼的自白时,她同情他,却也恨他,恨他伤害了严琛,她明白那种遭受背叛的痛,而她相信,严琛比自己更痛上百倍。

    因为他的怨怒换来的是天人永隔,无法再见到自己深爱过的女人,心上那道伤口,成了最深刻的疮疤。

    她好希望能帮他愈合——

    “为什么想学冲浪?”他质问,板着一张脸。

    “听说你很厉害,不是吗?”她不敢告诉他真正的原因。“我觉得会冲浪的人很帅,也想试试看。”

    “不是谁都学得会的,要有天分。”

    “所以我才说想学看看啊!你可以教我吗?”

    他不发一语,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天一线,眼神深沉。

    他在想什么?是否正是那个念念不忘的旧情人?

    她觉得心痛,笑意在唇畔浮沉。“你不教我的话,我就自己学。”

    “开什么玩笑?”他瞪她。“这么危险的运动,是可以自己胡乱学的吗?你不怕被海浪冲走?”

    “那你就教我啊。”她撒娇。“那边有出租冲浪板的店,走吧!”

    语落,她也不等他回应,迳自走向街边的商店,他拗不过她,只好跟上来,租了冲浪板,又命令她换上防寒衣。

    冲浪时不好戴眼镜,她摘下,换上事先预备好的日抛型隐形眼镜。

    他看她准备齐全,有点怒恼。“你早就计划好的?”

    她点头,将眼镜紧紧捏在手心,这是她的防卫武器,卸下之后,她一定会更容易受伤吧?

    无所谓,她早就受伤了,在得知自己长得像他前女友的那天。

    回到沙滩上,他先教她基本的姿势,辨识海流,练习划水,他替她系好了脚绳,却不准她下水。

    “为什么?”她嘟嘴抗议。

    “今天浪太大,你乖,在这边看我示范就好。”他不自觉地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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