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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下山之路(引)

    “如果,我是如果啊,你们的师父不回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白棠手顿了顿,思索良久,才开口道。

    他心里一开始是怨恨夏云泽的,把他扔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是时日长了,什么恨啊怨啊的,也渐渐淡了,只盼着他哪日回来,当面质问清楚。

    蓬转头看向白棠,清秀的面庞透着茫然。师父每三十年就会回来这里,已经是件约定俗成的事了,怎么会突然不来了呢?

    枝握紧手指,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有雨丝飞入眼中,凉凉的。

    “如果师父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枝淡淡道,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了,从她记事起,就有这间院子,几间茅屋,一只猫,一条狗,一只狐狸和一只大公鸡,有个总喜欢往外跑的师父,青石桥边还住着个桃树精。

    她和蓬认真记着每一个三十年,却忘了已经过去多少个三十年了。每三十年的中秋之夜,是师父的劫,只有回到这里,才能避过那场劫。

    师父是他们在漫长枯燥的年月里唯一的期盼,活着总是要有点盼头,如果失去了,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这半个月,他们第一次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师父从不许他们离开这里,也不会跟他们讲诉外面的事。

    每次回来,除了教他们一些修炼方法,就是站在后山的崖壁下发呆。

    枝和蓬也曾偷偷站在那里从那个角度望着高耸入云的崖壁,除了脖子酸痛,什么也没悟出来。

    这间院子坐落在山谷中,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峦,院依山而建,山壁上是修长挺拔的翠竹,一蓬蓬坠下来,随风扫过茅草屋顶。

    再往上是悬崖峭壁,那上面有什么,无从得知。

    枝时候贪玩攀登过,足足爬了三三夜也没爬上去,她曾怀疑那里是不是通往九重阙。

    枝从未看过山外的,不知那些云从哪里来又会飘到哪里去。

    每隔三十载,师父裹挟一身风霜,在八月十五之前回到这里,住上两个月,又离开。

    上一个三十年,师父带回来奄奄一息的白棠,白棠是一只狼妖,白雪似的皮毛上沾满血渍,枝给他清洗了一宿才恢复原有的光泽。

    白狼跟白狐又有些不一样,他的四肢呈浅浅的牙黄色,眉心有一弯月牙形印记,鲜红似火。

    后来师父没带他走,只是嘱咐枝和蓬照顾好他。

    姐弟俩对山外世界的认知,都是来源于白棠,白棠得最多的便是那魔界少主的故事了。

    白棠:“起三千年前那场大战哪,那可真是仙魔两界的灾难,举目一片焦土,四海皆是哀嚎。

    仙界损失惨重,魔界也好不到哪里去,魔界三大魔君,韶辰魔君神魂俱散,景黎魔君销声匿迹,剩下一个不喑世事一心追妻的景昭魔君。

    起这景昭魔君和他那位神秘的夫人啊,万万年来,生了六十六位公主和一位少主,论生孩子这点,四海八荒怕是没有谁拼得过他们。”

    白棠又:“你们知道吗?魔界少主有六十六个姐姐,魔君外出寻妻多年不归,这少主跟着姐姐们长大。那脾性,啧啧……哪怕是上的神仙,看到他都恨不得遁地千里……”

    枝对魔君少主的故事不感兴趣,只是惊叹,怎么有这么能生孩子的人。但是对那个陌生的世界却充满好奇,现在,因为师父迟迟不归,她忍不住又开口询问。

    “山外是什么样子?”

    白棠又倒了一碗酒,和着夜风抿了一口,今晚这酒,却是多了些许久违的味道,仿佛是枫香铺冯记酒家的招牌竹叶青。

    “山外,是人间,也是地狱……”

    第二日清早,还未亮,蓬被一声鸡啼惊醒,若是往日,他必定扔了这只半夜偷偷溜到他怀里的大公鸡,然后翻个身继续睡到日上三竿。

    可这几日,他心里装着事,醒了便睡不着,辗转几次,索性摸黑起床。

    雨还在下,从廊下墙上摸了斗笠,去厨房摸了几块冷得发硬的饼,蓬又去了渡口。

    昨夜,枝已经冒出了下山的念头,蓬心里更着急了。

    师父过,山外是极其危险的地方,万万不能涉足的。

    他对师父的话奉若圣言,眼下既担心师父在那极其危险的地方遇到了危险,又担心姐姐莽莽撞撞跑到那极其危险的地方去。

    “极其危险”几个字在脑海里翻翻腾腾,蓬恨不得把脑袋扎进溪水里。

    蓬坐在几块老木拼搭的渡口,树皮已经剥落,在秋雨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色一点点由黑转灰再变白,雨帘越来越清晰,溪面上起了白白一层雾,乌云压在山腰,整个山谷像个逼仄的笼子,让人透不过气来。

    枝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白棠的那个人间,直到蒙蒙亮,终于下了决心,哪怕那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她也一定要去把师父带回来。

    可是,怎么出去呢?整座回龙山就是一个结界,与世隔绝,除了师父,没人知道怎么打开这个结界。

    今日不去半山亭,枝去厨房拿了几块冷得发硬的饼,踱步去了后山。

    淅淅沥沥的秋雨很快便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在雨雾中抬头,努力学着师父的仪态,眯着眼望着茫茫山崖,再一次想要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你都望了八百回了。”白棠也踱过来,顺着枝的视线抬头望。

    枝嗯了一声,咬了一口饼,含糊道:“这次的饼比上次的更硬了,你回头再琢磨琢磨。”

    ……

    没错,白棠他一介妖王,沦落到给人做饭的老妈子,还要被嫌弃。夏云泽要是看到他这么贤惠……白棠甩了甩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决定了,我要下山。”枝道。

    白棠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

    静默半晌,白棠才转身,叹道:“我再去找找下山的路。”

    白棠在山中寻了一年多,悬崖峭壁,浅溪深潭,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却始终没找到下山之路。

    当初夏云泽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尚在昏迷状态,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等他醒来,夏云泽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询问过枝,夏云泽每次回来,一叶轻舟泛溪而上,谪仙般突然而至,他能想象到云泽那等风啄模样。他特意造了一艘船,顺溪而下。

    因着山路边那棵老桃树,白棠把院命名“桃源”,院前不远处的溪流命名“桃花溪”,他这样很有一番诗情画意。

    话他在桃花溪上寻了数日,直到被山石挡住去路,溪水汇成潭水。

    他又潜入潭底,把水底每一块山石都敲打一遍,没有发现异状才罢休。

    本想着这次夏云泽回来,一定要跟他一起出去,可没想到,他却索性不回来了。

    白棠开始想念他那群妖了,他好不容易混了个妖王当当,好日子没过几,就被发配到这穷山恶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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