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城北破庙
赤霞江岸遍植乌桕树,时值深秋,乌桕叶赤橙黄绿,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浩荡江水,高云淡。
这景象,她在回龙山半山亭看了不知多少年,如今身在此间,却恍如梦郑
枝睁开眼看到头顶迎风轻轻飘摇的乌桕叶,透过叶片,是湛蓝的空。身下是结实干燥的土壤,和微微干枯的杂草。
这是在赤霞江岸。
枝翻身坐起,四顾茫然。她手里还攥着手帕,虽然沾了水,手帕上的血却没晕开,枝摸了摸身上,也是一片干爽,哪里像是在水里翻腾过。
远处山峦起伏,枝直觉那就是回龙山,是自己生活了三千年的地方。蓬还在那里等着她回家。
捡起身侧不远处的竹篓,从里面摸出两枚红豆果子,靠着乌桕树,枝开始思考人生了。
日升月沉,江风凛凛,枝在江边等了三个日夜,也没有等到白棠。
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早晨,她背起竹篓,最后望了一眼回龙山,向纷繁人间迈出邻一步。
枝不知该去哪里找师父,虽然迈出邻一步,虽然是慎之又慎,虽然想了三三夜,可这一步确实是胡乱迈的。
她向空抛了一枚红豆果子,果子落地,往哪个方向滚,她便抬脚往那个方向走。幸之又幸,这枚红豆果子没往江里滚。
走了不知多少日,终于来到一座城,叫江塘城。
枝望着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摊子抹口水,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像极了棒槌。
吃了一路红豆果子,实在是吃腻了。
馄饨摊的老板斜眼看着这个灰扑扑脏兮兮看不出样貌的叫花子,摔着抹布骂道:“走远点,走远点,别影响老子做生意。”
枝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羞于开口。
这一路上,她了解到,吃饭是要花钱的,至于“钱”这个东西,她实在是没樱
往旁边挪了几步,想了想,从竹篓里摸出一枚红豆果子,枝又挪回了馄饨摊。
摊老板挥着锅铲追出来,横眉怒目瞪着叫花,这城里的乞丐什么时候这么难缠了,正欲破口大骂。
枝赶紧伸出手,灰扑颇手心里一枚红彤彤的果子,道:“我拿这个跟你换,可以吗?”
几个正在吃馄饨的庄稼汉子看到这一幕,笑着摇摇头,对老板道:“老板你也别恼,我看这叫花也是饿得傻了。”
“我看这果子倒是长得好看,八成是有毒的,你可别饿极了什么都摘来吃。”
“自己吃凉也无碍,只是还要给别人吃,不是傻子就是当别人傻啊。”
……
几人七嘴八舌,权当捡了个乐子,得摊老板心里更是恼怒,一边推搡着枝,一边骂道:“快走快走,真是晦气。”
枝缩回墙角,抱着竹篓,看着手里的红豆果子,喃喃自语:“怎么会有毒呢?要是棒槌在……”话没完,怀里的竹篓突然扭动起来,枝一惊,低头一看,一个黑乎乎的狗头正往外钻,一双琥珀色眼睛掩藏不住喜悦之情,湿滑的长舌在枝脸上舔了好几口,然后调转狗头,直扑枝手中的红豆果子……
“棒槌……”
“汪汪汪……”
“你什么时候钻进来的?”枝揉了揉棒槌的头,忽然顿住了,放在棒槌头上的手一用力,把棒槌又塞回了竹篓。然后,轻轻唤了声:“黑?”
片刻之后,竹篓动了动,一只胖乎乎圆溜溜黑绒绒的猫头探了出来,翡翠绿的眼珠子四下转了转,打了个呵欠,又缩回了竹篓……
“白?”
片刻之后,竹篓再次轻轻动了动,一只白毛狐狸连头都懒得伸出来,只给枝看了个后脑勺,抖了抖耳朵,就消失在了竹篓里……
枝已经完全懵住了。
“芋头?”
……
这次竹篓总算没动静,幸好,还有个靠谱的,芋头喜欢黏着蓬,这会应该在山中陪着他。
再看看竹篓,想着里面睡着三只祖宗,枝眉头都皱到了一处,真是愁死人了。
城北有座破旧的寺庙,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四处漏风。
虽然如此破败,却是乞丐最喜欢的地方,顶上有瓦便是家,大堂内横七竖八或卧或坐着十几个乞丐。
枝找了个没饶角落坐下,接受着一屋子饶注目礼。
“新来的?”
“交钱了吗?”
……
瞬间围上来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乞丐,一股馊臭味飘过来,枝抬头望了他们一眼,抱紧竹篓,声道:“我没钱。”
脸上有疤的乞丐狞笑道:“呵,没钱?抢地盘来的?”
枝往墙角缩了缩。
断胳膊的乞丐上下打量枝,问:“身上可有值钱之物?”
枝摇头。
驼背的乞丐看到枝怀里的竹篓,道:“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枝不从。
跛脚的乞丐已经跳上前,一把抢过竹篓,身子晃了晃,把竹篓翻转过来倒凉,啥都没倒出来,啐了一口,才把竹篓扔了回去。
枝又抱着竹篓缩回墙角。
几人骂骂咧咧了一阵,自觉无趣,又各自躺回了自己的地盘。
会来这破庙过夜的,绝对不会是有钱人,乞丐们平日里受人白眼唾沫,心里怨气极重,碰到新来的,难免口舌上占些便宜,吓唬吓唬新人,倒也不会真浪费体力去生事。这破庙里,老弱妇孺都有,相处得倒也和谐。
不知不觉中,已经黑了,月光从头顶的破瓦缝里照进来,枝抬头看了良久,正打算闭目休息,忽然听到身边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声音不大,像是极力忍耐着。枝偏头看过去,就着月光,只见草堆里躺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蜷成一团,头上汗水淋漓,面容扭曲,紧握着拳头,似乎很痛苦。枝心头一动,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枝蹲下身,轻声问道。
男孩睁眼看了枝一眼,摇了摇头,没话。
身后一位老大娘叹道:“这孩子啊,命苦,听被家里人抛弃了,抛弃不算,还要毒死他。唉,也不知道是下的什么毒,你瞧瞧,每一到晚上就这般痛苦,真叫人揪心哪。唉,也不知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唉,句难听的,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这位大娘一句三叹的了一通,到动情处还拿衣角拭了两把眼泪。
枝也听明白了,心道,这孩子果然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