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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月筝奔进后花园,躲在山石树丛后把眼泪流了个畅快。

    跑出了“古遗堂”,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知道痛苦的心情可以找谁倾诉?风竺几日前就被送出王府了,而花竽平时就不容易见得到面,只剩下雪笙可以找,但现在的她能跟雪笙诉苦吗?

    要不是因为六爷喜欢雪笙,非要把雪笙要了去不可,五爷才不会愿意把你跟雪笙换过来呢!

    她喜欢六爷,而六爷喜欢的是雪笙,为了得到雪笙,非要让她们两个交换过来不可。

    六爷没有替她着想,因为他在乎的只是雪笙。

    像有一柄凛冽的刀锋在她心上狠刮了一道,痛楚难言。

    她从来没有让雪笙知道她到“古遗堂”之后过的是度日如年的日子,不想让雪笙对她有愧疚感,所以一直都表现得好像游刃有余,没什么是她解决不了的困难,然而心底强烈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可是没有想到,背后的真相是如此伤人。

    她以为自己拯救了雪笙,事实上,只不过是被自己喜欢的人给丢弃了。

    她现在很想回到老夫人身边,躲进秦姑姑的臂弯里泣诉自己所受的委屈,可是她无法达到老夫人对她的要求,她做不到让五爷和六爷都喜欢她。

    如今雪笙已是六爷的妾室,成功达到了老夫人的期望,而她失败得彻底,还有什么脸面回去找老夫人和秦姑姑诉苦?

    她怔怔地流着泪,怨愤自己错付了情意。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五爷和兰音想必都厌极了她,她再回到“古遗堂”要如何自处?

    往后再见到六爷和雪笙时,她又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们?

    傍晚的风和着蝉鸣声轻柔地拂过她泪湿的脸颊,隐约从风中听见一缕细微的呜咽声。

    除了她以外,还有人躲在这儿哭吗?

    月筝擦干了眼泪,从山石后方悄悄探出头来,看见不远处有个女子独坐着垂泪,那女子似乎没料到有人会躲在山石后面,所以看见月筝露出脸时吓了一大跳,吃惊地盯着她看。

    “三姑娘?!”月筝认出她了,她是凌芮敏,是兰王爷唯一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儿,也是五爷和六爷同母的亲妹妹,平时常到“古遗堂”和“翔鸾阁”走动玩耍,所以对她很熟悉,一眼就认出她来。

    “月筝,你怎么会在这儿?”

    凌芮敏匆忙用手绢拭泪,但是就算擦干了泪水,也遮掩不住哭肿的双眼。

    月筝本想装作没有看见她红肿的双眼,若无其事地走掉就好,可是又忍不酌奇她究竟受了什么委屈而必须避开众人,独自躲在这儿伤心流泪?

    “三姑娘有什么烦心的事吗?”她小心轻柔地问。

    凌芮敏性情率真单纯,没有心机,又是兰王爷的金枝玉叶,生活里根本没有值得她烦心的事,月筝平时见她总是笑声不断,无法想像她会因何事而落泪。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凌芮敏含泪瞅她一眼。

    月筝连忙摇头,“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我还以为这件事府里已经传遍了。”

    凌芮敏苦笑,神色凄楚。

    “是什么事?”月筝有些紧张起来。

    凌芮敏眼中泪光闪烁,良久,才低声说道:“皇上要把我送给渤海国君为妃,三天后就要动身启程了。”

    月筝大吃一惊,疑惑且意外地问:“皇上为什么会选上三姑娘?这是和亲吗?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听说渤海国很不安分,最近频频出兵,好像还攻占了边境。听说渤海国君有个骁勇善战的猛将,名叫武勒,他手上握有重兵,几乎战无不胜,令我朝饱受威胁,皇上派使臣送去重礼想与渤海国谈判,但对方都置之不理,皇上十分头疼,便接受大臣提出的……和亲建议,我因此……被选中了。”

    凌芮敏低低地说着,声音幽怨而空洞。

    月筝深深吸气,替她感到难过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三姑娘知道渤海国在什么地方吗?”

    渤海国,好陌生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好像是北方,听说那儿很冷,住在那儿的人都穿着兽皮,吃着半生不熟的羊肉……”凌芮敏的嗓音忽然呜咽起来,情绪骤然爆发,似哭似笑地喊道:“为什么选中我?我不想被送去那种地方和亲!我一心要嫁的人是云京,我正等着他来求亲,皇上怎么可以选中我!”

    月筝看着凌芮敏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声声抽泣,几乎崩溃。

    同病相怜的情绪激发她的怜悯之心,凌芮敏的痛苦她几乎能感同身受。

    “三姑娘一心要嫁的人,也是一心想要娶三姑娘的吗?”

    她深深望着凌芮敏的双眸,柔声问。

    “他守孝就要期满了,他要我再等他半年,没想到……我无法等到他来提亲了,我就要变成渤海国的王妃了!”凌芮敏无措地痛哭起来。

    渤海国君的王妃?不知为何,月筝忽然想起了兰音嘲讽她的话。

    会作诗写字又如何?又不能进宫选妃子!她要是真能入宫当妃子,那我才打从心底佩服她呢!

    你永远就只能当个侍候茶水的丫环奴婢,跟我一样。

    谁愿意跟她一样!

    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忽然窜过,一直沉溺在怨气中的月筝仿佛被点醒了,怔怔地出神。

    “云京……云京……”

    凌芮敏一声声的泣喊,教月筝听了心酸不已。

    “三姑娘,你不用太绝望,或许,你还是可以等到他来娶你的。”

    月筝轻轻握住她的手,望着她淡然微笑。

    “你不用安慰我了,和亲是皇上的旨意,我父亲如何敢抗旨?”

    “不用抗旨,如果有人愿意代替三姑娘嫁给渤海国君当妃子呢?”月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凌芮敏屏息,目光定在月筝冰雪般的脸上。

    “皇上选中我,是因为我有美貌,我有才气。”她的嗓音微微颤抖。

    月筝淡淡一笑。

    “三姑娘觉得奴婢的美貌与才气够不够资格代替三姑娘出嫁呢?”

    凌芮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月筝微微仰头,看着大雁成群南飞,心情寂寥而平静。

    渤海国在寒冷的北方,那儿的人穿兽皮,吃生肉?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可怕的国度。

    可是对月筝来说,兰王府才是个扼杀人性,令她窒息的地方。

    在兰王府里,她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和一生。

    可是,如果去到渤海国那个遥远的国度之后,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全然无法预测。

    她的心情忽然间海阔天空了起来。

    庞大的车队在往北方的路上缓缓行进,二十四名羽林军护送着十个美丽的女子前往渤海国。

    月筝就在其中的一辆马车内,与另一个名叫锦绣的少女面对面坐着。

    离开兰王府,月筝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因为她是在兰王爷的掩护下,冒充凌芮敏坐上马车的。

    兰王爷得知她自愿代替凌芮敏和亲时,感动得给了她不少赏赐,暗中安排她顶替凌芮敏,所以当她已经搭上马车离开京城时,没有人知道她为何消失不见了。

    她没有跟任何人道别,包括她在乎的人——老夫人、秦姑姑、花竽、雪笙。

    她希望兰王爷替她守密,倘若有任何关心她的人追查起她的下落,就等一年以后再告诉他们。

    对于选择顶替凌芮敏远赴渤海国和亲,月筝从决定开始就没有后悔过,所以上了马车之后,她十分平静地面对她的选择,但是坐在她对面的锦绣就不同了,从上马车前就哭肿了眼,一直到离开京城几十里路了还在哭。

    刚开始她还很有耐性地劝锦绣想开一点,但是锦绣的眼泪不但没有停止,甚至更变本加厉地怨天尤人起来,总是不停哭着抱怨“为什么是我?”,到最后把她惹烦了,干脆不理她。

    “芮敏姑娘,你都没有眼泪的吗?离开家你为什么都不感到伤心难过?”锦绣哭得声音都沙哑了。

    月筝望着车窗外蓝蓝的天空,语调轻松地说:“就算眼泪哭干了,眼睛哭瞎了,也不能改变事实,所以何必白费力气呢?”

    锦绣怔了怔。

    “你说的是没错,可是正常人都会伤心难过的呀!难道你就没有一个舍不得离开的人?”

    月筝耸了耸肩。

    “那你就当我不是正常人好了。”她不想多解释。

    锦绣哑然无言。

    “有件事我不明白。”月筝从上马车了以后就十分困惑。“我一直以为只有选我一个人去和亲,没想到皇上竟然挑选了十人人?”

    “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要用美色去迷惑渤海国君,当然要送愈多美女愈好啊!”锦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用美色去迷惑渤海国君?”月筝呆住了。“不是应该‘嫁给渤海国君当王妃’吗?”明明三姑娘是这么告诉她的。

    “这有什么差别吗?”锦绣不解。

    “当然有差别!‘和亲出嫁’是皇上有诚意与对方结亲,嫁过去至少有个王妃的名分,可是‘用美色迷惑’算什么?咱们十个女人只是皇上的礼物吗?”月筝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了。

    锦绣瞠着那双红肿的眼睛与她对视半晌。

    “芮敏姑娘,皇上的旨意就是要让咱们利用自身美色去迷惑渤海国君,为天朝百性牺牲自己,让渤海国君无心再出兵骚扰天朝,这就是咱们此行的任务,难道皇上给你的旨意与我们其他九个人不同?”

    月筝震傻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凌芮敏骗了她?

    原来并不是为了和亲,也不是要嫁过去当王妃,而是被当成暖床的礼物?!

    她怔忡地思索良久,禁不住自嘲地笑出声来。

    堂堂的兰王府千金,怎么可能会让婢女知道自己被选为暖床的礼物?无论如何也得在婢女的面前维护好自己的尊严和面子啊!

    愚蠢的是她自己,她竟然真的以为三姑娘是要嫁到渤海国当王妃,甚至幻想自己不但能顶替三姑娘这个王妃的头衔,还能成全她的恋情。

    为什么总是如此?她想救人于水火,却总是把自己推进了水火之中。

    “芮敏姑娘,你怎么了?看起来似乎很失望?”锦绣奇怪地看着她。

    月筝无奈地苦笑着。

    “没有,我没有失望,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只能接受。”

    如今人都已经在道上了,也只能听天由命。

    她幼年逃离时与父母亲失散,接下来只记得被一个男人卖过来卖过去,最后被卖进兰王府,日子才算好过一点,也许幼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面对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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