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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休养了数日,路祈觉得体力比之前好了不少,趁着今日冬阳难得露面,午后,他来到寝殿前的花园准备练习太极拳,才见蹲下马步比了个起手式,耳畔就听见宫女略带激动的嗓音传来——

    “太子殿下,使不得啊!”

    他不明就理的回头,“我没有要死呀。”

    “可是太子殿下明明就在使。”

    “我哪有在死?”路祈满脸疑惑。她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到他在死了?

    那名宫女比他更迷惑,看着他蹲着马步和手上比出的架式,她伸手比了比,“太子殿下这不是在使吗?”

    怔了怔,路祈恍然大悟,喉中随即滚出阵阵大笑,“你是指蹲马步的事?”

    宫女一头雾水,不明白自个儿说了什么笑话,竟引主子笑得这么开怀,“是,您身子还没有完全复原,不宜使功夫,免得伤了元气。”

    他笑着解释,“这阵子老在床上躺着,我只是想活动一下躺得僵硬的身体,不会伤到元气,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她有些不放心的问。

    他点头保证,“真的,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乱来。”说完,他重新扎马步,一式一式缓缓打着练了多年的杨氏太极拳。

    见他的动作十分和缓,那名宫女才没再阻止他,心里纳闷的想着,太子殿下何时学会这种拳法,以前怎么不曾见他使过?

    裴岚吟一走出来,便看见在院子里打拳的路祈,见他打着古怪的拳法,一招一式都很缓慢,慢得让人的心也跟着凝定下来。

    她的目光渐渐被他脸上那种专注平和的表情吸引住,休养了快一个月,此时的他已不见先前憔悴的病容,脸色虽仍苍白,但气色已较红润,削瘦的脸颊也丰腴了些。

    眉目间透着不同于往日的开朗,也许是因为他变得爱笑,所以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她的眼眸不知不觉变得柔和,嘴角弯起一抹笑,心头的某个角落也跟着柔软下来。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响起一道传呼声——

    “皇上驾到、锦妃娘娘驾到、五皇子驾到。”

    闻言,裴岚吟与所有宫人全都慌忙的整理起仪容,准备接驾,见路祈还在打拳,她匆匆上前拽着他走向前厅。

    “岚吟,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还没打完。”专注打太极拳的路祈,没听到刚才那道传呼声。

    “宣祺哥哥,父皇来了,我们要快点去接驾。”

    “可是我还没有收功。”至少让他收完功吧。

    “等一下回来再收。”

    被她一路拉着踏进前厅,路祈看到一名中年男子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进来。

    一时之间,太子寝殿里的人都扑通跪倒在地,路祈愣了下,任由裴岚吟拉着他一起走上前行礼。

    他好奇的抬眼打量这个皇帝老爹,他的五官与二皇子有几分相像,同样高大,不过有点啤酒肚,身上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衣摆与袖口处用金线绣着几条腾飞的金龙,腰上佩戴一条玉带,头上的发用一只金冠束起。

    在他打量的同时,皇上也正看着他,威严端正的宠颜上没有一丝笑容,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直到裴岚吟拼命扯着他的衣袖提醒,路祈才回神。

    “……儿臣参见父皇。”他躬身道。他先前接演一部唐朝的古装剧,敲在里面饰演一名皇子,每次见到剧中的皇上、皇后都这么行礼,因此他依样画葫芦。

    早已低眉敛目,躬着身准备行礼的裴岚吟细声提醒,“还有锦妃娘娘。”

    他赶紧再补上一句,“还有锦妃娘娘。”

    等他说完,众人随即依序行礼。

    “宣祺,朕听说你把以前的事全忘光了,连你母后都不认得,可有此事?”他这趟过来,就是想确认这件事。

    “是。”路祈点头。

    回想起儿子方才看见他时脸上流露出的陌生表情,皇帝再问:“连朕你也不认得了?”

    “是。”想了想,路祈再补上几句话,“请父皇恕罪,这一病醒来,儿臣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了。”他先前为了接演那部唐朝的古装剧,特意找了不少类似的影片来观摩,无论哪一部都显示在古代的皇宫里,即使是父子,在皇帝面前也不能乱说话,否则惹得皇帝一个不高兴,随时可能会被问斩。

    “太子把所有人都忘了?!那宫里的人和朝中的大臣岂不是要重新认识,这可要花上好一番工夫。”锦妃脱口说完后,似觉得不妥,赶紧轻掩着唇,一双美眸含着歉意觑向路祈,娇柔的脸庞我见犹怜,让人不忍责怪她。

    听见宠妃的话,皇帝脸色一沉,开口斥责,“宣祺,不是朕要说你,你三天两头的生病,朝中的事已管的不多,多赖你皇兄和五皇弟帮忙,这会儿竟又把所有人忘了,往后你要怎么承担太子的责任?”

    路祈被他骂得怔了下,须臾才摆出一副诚恐的表情回答:“请父皇原谅,今后儿臣会好好锻练身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病弱不堪,至于朝中之事,儿臣也会努力学习,不会让父皇失望。”

    这些应酬的场面话他说得很顺,但心里却暗暗一惊,他生病,这个皇帝老爹没关心他就算了,怎么反倒不耐烦的斥责他?生病又不是他愿意的,看来这皇帝老爹果然不疼这个太子,方才那些话不会想借机逼退他吧?

    听见他的话,皇上凝目多看了他几眼,瞥见他眉间少了往日常见的阴郁之色,多了分笑容,有些意外。

    这些年来他与皇后貌合神离,连带的也不喜欢皇后生的嫡子,若非本朝规定皇位以传嫡为优先,除非皇后无所出,否则帝位一律由其所生之儿女继承,他也不会立这个儿子为太子。

    由于楚澐国是女帝开国,因此继承帝位不分男女,以长为先,自女帝以来的十位皇帝之中,已有三位女皇帝,不过越皇后只生宣祺一个儿子,并没有其他子女。

    “父皇,您瞧四皇兄这一病,竟比先前更有心想处理政事,人看来也变得开朗多了,,这一病想来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站在一旁的宣勤笑呵呵的出声缓颊,接着热络的拉着宣祺说:“四皇兄,等你身子复原,若有需要,宣勤愿意陪你去认识朝中各部大臣。”

    “那就先谢谢五皇弟了。”路祈忍不住对这个主动示好又有着爽朗笑脸的弟弟有了好感。

    “既然宣勤要帮你,你好自为之,不要再让联失望。”丢下这句话,皇帝一行人便摆驾回宫。

    宣勤临去前拍拍他的肩,鼓励他,“四皇兄,别太介意父皇说的那些话,放宽心好好养病,身子才能痊愈得快。”

    “我知道,谢谢你。”送走他后,路祈摩挲着下颚思忖,皇上匆匆来去,连句慰问的话都没有,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太子很不满,他这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啊。

    抬起眼,看见裴岚吟走到他面前,那双慧黠的眼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他佯装出一脸忧郁,幽幽开口,“岚吟,父皇看来很不喜欢我,你说该怎么办?”

    听见他的话,她偏着头认真细想了下回答:“只要宣祺哥哥做好份内该做的事,相信父皇会渐渐改变对你的看法。”

    “若是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满意呢?”他试探的再问,想听听她怎么说。

    这次,裴岚吟垂眸思量许久,才答道:“就算如此,宣祺哥哥还有母后,不用太担心。”皇上不喜欢病弱的太子并不是什么秘密,宫中、朝中泰半的人都知晓,只是没人当面点破,她没料到他会自己说出。

    想了想,她再补上一句话,“而且宣祺哥哥还有我啊。”说着,她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想安慰他。

    路祈的心在她伸手摸他的头的那一瞬间,突然陷落了一角,心底的某个地方柔软下来,他撤去忧郁的表情,朝她咧开唇一笑,将她拥进怀里,“是呀,我还有岚吟呢。”是啊,有温柔贴心的小妻子在,生活就够美好了。

    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亲昵的举措,裴岚吟微微一僵,接着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慢慢放松了身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虽然他身上充满药味,但是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她头一次打从心里,不为其他目的,真心希望这个太子夫君能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

    过年前十日,是楚澐国的除秽日。

    这一日,家家户户会在打扫完后,用刚剪下来的梅枝,将家中积了一年的秽气驱除。

    难得的冬阳一早便露了脸,趁着好天气,裴岚吟吩咐宫女将寝殿里的被褥全都搬出来晒太阳,同时领着宫人们把里里外外都仔细清扫一遍。

    忙了大半天,终于打扫完,她到御花园亲自剪了两枝梅回来,准备进行除秽。

    除秽有一定的仪式,不是拿着白梅随意乱挥一通就好,若懂得方法,也能自行进行,不过通常还是会有请巫女来做。

    因此裴岚吟派了名宫女,去请宫中的神巫过来举行除秽仪式。

    “太子妃,神巫这会儿还在皇上、皇后和其他嫔妃那除秽,一时半刻可能没办法赶过来。”被派出去的宫女回来禀报。

    裴岚吟瞥了眼外面有些西斜的太阳,微微蹙起眉,“可再不久就要日落,太阳下山就不能除秽了。”除秽的仪式须在日落前举行。

    “还是奴婢再过去催一催?”

    沉吟了下,裴岚吟摇头,“算了,我来除秽好了。”

    “咦,太子妃懂得除秽仪式?”宫女讶异的问。

    “我以前跟邻家的一位巫女姐姐学过一阵子,除秽舞和咒语我都会。”其实在嫁进宫前,她曾一度打算参与朝中取士的会考,若是考取,她想过要当神巫,但才这么想不久,皇后便召见她,希望她嫁进宫中,成为太子妃,当神巫的事就不了了之。

    裴岚吟吩咐宫女为她找来一套洁净的白衫,准备进行仪式。

    换上白衫后,她赤着双足,手持梅枝,嘴里吟诵着一串古老的咒语,配合着咒语的节奏,她踮着足尖,摆动着肢体跳着除秽舞,从寝殿最里面开始往外跳,手里的梅枝不停的挥动,象征将屋里的秽气邪气一并往外驱赶。

    她一路跳到两人的寝房,路祈午睡醒来不久,见好赤着脚,穿着一身白衣白裙,路着一种奇怪的舞步,手里还拿着梅枝不时的挥舞着,便纳闷的问:“岚吟,你在做什么?”

    一旁的宫女小声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这会儿正在除秽,不能开口说话。”

    “除秽?那是什么?”他只知道他们今天一早就开始大扫除,所有的宫人都忙着打扫寝殿,只有他这个病弱的主子躺在床上不用动。

    “除秽是要将积了一年的秽气和邪气驱逐出去,这样才能迎接福气降临。”宫女解释。

    听完宫女的解说后,路祈望向裴岚吟。

    午后的冬阳透过敞开的窗子照了进来,正好路到窗边沐浴在阳光下的她,身上仿佛镶了一层金光,脸上的神情虔诚而圣洁,宽大的白色衣袖,随着她的步伐飘动。

    清脆的嗓音吟诵着他听不懂的咒语,感觉古老而悠缓,好似一泓经过千万年岁月淬砺的泉水,荡开一圈圈动人心魄的泠响。

    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随着她的低吟一起渗进了路祈的胸口,在他的心房轻轻颤着,他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她沿着墙边跳着除秽舞,一路来到路祈躺着的床榻,当她手里的梅枝轻轻的挥过他的脸,隐约有一股梅香扑入他的鼻间。

    他下意识的深呼吸一口气,想将那股梅香吸进胸腔里,见她跳出房间,急忙下床跟着她出去,睁大眼睛一路看着她,最后他看见她跳到寝殿门口后,将梅枝抛进门口正燃烧的火炉里。

    接着,裴岚吟再拿起另一枝梅枝,拉着他走到院子,拿起梅枝在他身上从上到下的扫过一遍,嘴里一边念,“秽气除、病邪去、福气临,从此一切安泰又如意。”

    扫完他全身之后,接着裴岚吟让宫人们一个依序来除秽迎福,等为全部宫人除完秽,她再将梅枝丢进燃烧的火炉里。

    回头看见路祈一直盯着她,她不解的问:“宣祺哥哥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被她一问,路祈这才发现,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视线一直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他匆匆收回目光,尴尬的解释,“你刚才路的舞很好看。”

    “那是除秽舞,我本来想当神巫,曾经跟着邻家一位在当巫女的姐姐学过一阵子。”说完,发现他身上竟只穿件单薄的中衣就出来,她低呼,“啊,宣祺哥哥,我方才忘了帮你加件衣服,我们快进屋,小心着凉!”外头虽然出太阳,但还是很冷,她连忙拉着他走回寝房,将他扶回暖炕上,拿起被褥替他盖好。

    “我没那么弱不禁风。”见自己被她用被子裹得紧紧的,他失笑,心中却也有满溢的感动。

    “不行,宣祺哥哥还病着,受不起寒的,万一病情加重怎么办?”

    路祈突然没来由的对这副虚弱的身体感到生气,他一定要赶快好起来,不能让她看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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