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坚壁清野 (二)
二
狗子看着一口袋一口袋还没晒干的麦子,心里美滋滋地,便想,你老天再怎么着,大旱三年,也耽误不了咱吃面。就这样下去,一个麦季,咱就会缸平囤满,可以天天吃馒头。于是,他就像昨天一样继续带领炮楼里的伪军们下乡抢粮。哪想到,放下吊桥刚走了两步,突然,轰轰响了两声,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伪军立时被炸飞了。一条血淋淋的断腿落下来砸在狗子的身上,将狗子的脸吓成了土黄色。
门被人封了,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前面到底还埋下了多少颗地雷,谁也说不清楚,今天是出不去了。狗子拍打拍打身上的血和泥土,故作镇静地说,这是让咱们歇息啊,正好兄弟们这两天也太累了,咱就回去先歇息吧。于是,如缩头乌龟一样回到炮楼里。
狗子回到炮楼里,也想像二来子他们一样蒙头大睡一场,但是,一闭上眼睛,刚才的那条断腿就找上门来了,就好像那条断腿长在他眼皮上一样,让他浑身惊起鸡皮疙瘩。别人不知道,他吃几碗干饭自己心里有数。别看平日里在人前人后张牙舞爪地,其实,他内心很脆弱,很虚伪。只是他摊上了一个好机会,一进炮楼就干上了小队长,只因为手中有了枪,出门才敢张狂,无非是吓唬手无寸铁的老乡。其实,真正的战斗一次也没有打过,所以刚才一看到断胳膊断腿的血腥场面,他心里就无比惊慌。
一连三天,狗子没有出门。
铃木打电话将爆炸的事情报告给了十字路城里的冈村,请求排工兵前来排雷。冈村告诉他,工兵在下乡中排雷时被炸后殉职。最后,冈村命令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将吊桥外的地雷排除,以准备参加“风暴扫荡”统一行动。
铃木将冈村的命令下达给狗子。狗子在这三天中也一直在琢磨着如何破解这地雷阵。他甚至想起说书唱戏中的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的故事,还有水浒传里的大破连环马的故事,但都不实用。那时是没有地雷的,现在他要破地雷阵,一没有那么多兵,用人海战术去趟雷。一个小队就这几条腿,而且还被炸死了两个。二也没有连环马,用马去趟雷,要是有猪有羊或者有牛也可,但这年头谁家还有这些牲畜。想来思去,还是得用人去趟。炮楼里,除了鬼子,就是队员,还有那四个女人。
对,就用这四个女人。狗子一拍大腿,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欣喜,你有关门计,俺就有跳墙法,一下子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缕阳光。但具体怎么去做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四个女人并排走只能覆盖一半的路面,那另一半路面怎么办?拉着碌砫倒可以,但是碌砫太沉,在这种平地里拉不动,用粗木头也许可以,但只能拖着,而着地面积太小,效果很难达到。狗子一边思考一边在炮楼内转圈。转了一袋烟的工夫后,他感觉累了,便一腚拍在床头上,哪成想他的屁股刚沾着床头,另一头的床头便立刻翘了起来,险些让狗子滑倒在地上。
原来,这床不是真正的床,而是用两盘耢地的耢担起来的。当时,因为没有找到床,便去村里抢来几盘耢支起来当作床的。然而,这耢突然提醒了狗子,这耢可以耢地,更可以趟雷啊。四个女人分成两组,两个拉一盘耢,并肩走,正好可以全覆盖了。哈哈,这世上的事情没有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啊,狗子想到这里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
于是,狗子便屁颠屁颠地跑上楼去跟铃木汇报。见到铃木,狗子像哈巴狗一样点头哈腰,递上一盒大鸡牌香烟,然后比划着用女人排雷的动作,生怕铃木不同意用女人,便又比划着说,下村时再去抢几个女人来,换换还新鲜啊等等。
铃木似乎明白了,便说着吆西之类的鬼子话,继而淫笑不止。
狗子像得到了圣旨一般,忙下到炮楼下喊来二来子开始组织行动。先把那床拆了,把两盘耢抬出来,然后用绳子分别拴在两头,不用说就明白那是纤绳。
狗子要让四个女人光着身子去拉纤绳,用意也很明白,就是万一没有地雷的话,她们也逃跑不了。但是,豆秸说了一句,俺知道,你们这是让俺姐妹去替你们送死,但也不能让俺们光着身子去见祖宗啊?
这时,宝红立即接话说,老娘天天光着腚伺候你们这么长时间,到死得不到个全尸也就罢了,总不能光溜溜地浑身没个布绺子吧?你们不会没长点人肠子吧?不然的话,老娘宁愿吃你们的枪子,也不去趟那地雷!
二丫和三花也附和着,一阵嘁嘁喳喳说着,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话。
这时,二来子对狗子说,哥,这女人的身子自古以来就是不能见白天的。俺记得咱老奶奶说过,要是见了天日,周围的人会跟着倒血霉的。
狗子听了一愣怔,但又很快恢复了表情,嘴上表示同意,只是要求把裤子的腰带抽下来,不准束腰。没有腰带的裤子,在逃跑时肯定要往下掉的,往下掉的裤子就会让逃跑者的脚步慢了下来,那样的话,不管你怎样跑,都会跑不快的。
二来子一看狗子这样做,心里不由得想起了一句歇后语,六月的日头——歹毒。
果然,穿上衣服的四个女人都没有束腰绳子,只好一只手提着裤腰,一只手挽起纤绳放在肩上将耢拉起。
对于这四个女人来说,在炮楼里的这段日子里,感觉自己早已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了。整天不分白天黑夜被鬼子们耍着花样糟蹋着折磨着,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刚开始还有求生的希望,可到现在心里却有着急于求死的念头,只想一了百了的那种解脱。
太阳下,她们像在自家里耢地那样拉着耢,一步步向吊桥外走去。身后,狗子则命令伪军们举起枪瞄准她们,只要有逃跑的迹象随时可以开枪。
一过吊桥,那天的血腥场面她们在炮楼里都看到过,头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吓得她们连吃饭都恶心。她们的脚步便不由得慢了下来。这时,狗子在后面喊,快点,要不然就开枪了!
豆秸听了,便对姐妹们说,咱们还不能死,不管是谁,只要能逃出去,一定要替姐妹们报仇。
二丫和三花、宝红都点头答应着,于是便一齐往前快步走去。两个人一组拉着耢,比平时在地里轻快多了。刚走了不到二十步,两颗地雷在三花和宝红拉的耢下响了起来。轰轰两声巨响,将那盘耢推向了半天空,随后飞起的还有三花和宝红,旁边的二丫和豆秸也被气流推得一连打了几个滚,滚到路沟里。
响声过后,豆秸率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推下压在自己身上的二丫,翻身爬了起来,晃了晃二丫,只见二丫一点反应都没有,便伸手试试二丫的鼻孔,感觉不到二丫的喘气。再抬头看看路面上,一片黄土灰尘,不见三花和宝红的身影,一定是非死即伤,她是救不了她们了,但她可以替她们报仇的。于是,趁狗子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提着裤子顺着路沟拼命地往前逃跑。
硝烟还没有散尽时,狗子就发现了逃跑的豆秸,于是,急忙下令开枪。
子弹在豆秸的身后嗖嗖地流窜着,但此时的豆秸早已忘记了害怕,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
狗子还想去追,但伪军们都害怕吊桥外的路上还有没排完的地雷,所以,谁都不敢第一个上前冲去。狗子也担心路上还有地雷,说不上外面还有埋伏,那天已经送走了两个弟兄了,他也不想再难为他们了,于是,只好放手作罢。
即使狗子没有追来,豆秸依旧拼命地飞跑着,似乎没有腰带的裤子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飞跑的速度,逃跑的惯性已让她无法停了下来。
此时,地瓜正带着爆破小队在外围警戒,听到官沟崖炮楼方向地雷爆炸声之后,忙往这个方向靠拢,之后又听见密集的枪声,便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头。正在纳闷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大老远就看见从官沟崖炮楼方向跑来一个人。让他们不解的是,这个人跑的时候两手没有像多数人那样摆动,而是紧贴在腰间。她到底在护着什么呢?地瓜眨着小眼睛猜疑着。
很快,这个人就跑到了地瓜的眼前。这时,地瓜看清楚了,感觉这个人好像是个熟人。这时的豆秸感觉累了,脚步便开始慢下来。同时,地瓜也看清楚了,是她?豆秸!
地瓜从小就认识豆秸。豆秸是地瓜姑姑家东邻居的女孩。当年地瓜去姑姑家走亲时,就经常遇到豆秸在姑姑家里玩耍。豆秸大地瓜两岁,地瓜来时,豆秸也与地瓜一起玩耍,带着他去河边的树林里摸知了猴,去山上逮蚂蚱。虽然这几年没见,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豆秸来。
想到这里,地瓜看到就将跑到跟前的豆秸,于是,一下子从地堰后跳出来喊了一声:豆秸,你跑啥呀?
豆秸听到有人喊她,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往这边看了一眼。这时,地瓜便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于是便急忙说,你不认得俺了,俺是地瓜呀!
豆秸仔细一看还真是地瓜,亲人哪,俺可见到您们了。于是,扭身向地瓜这边跑来,跑到地瓜跟前便一头扎进地瓜的怀里,随即嚎啕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