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病倒

    五月中旬，汉口的气渐渐变热。这中午，一阵暴雨就下了两三个钟头。雨后，太阳冒出了头，汉口的空气格外清新，街市上的人流很快汇聚流动起来。

    中山大道是汉口最繁华的街市之一，在人流中行走着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孩，他一身学生装束。但是，这个男孩浑身上下满是风尘，即使是这暴雨仍然没有冲刷干净他满身的尘土与疲倦。这个男孩，就是从扬州辗转而来的杨安。从家里带走的五块大洋，这十来早已被杨安用完，来到汉口这两，杨安粒米未进。虽然立夏过后已有两周，但这初夏的雨水仍然是带着寒凉，一阵暴雨，杨安竟然突受风寒发起烧来，这时他已是步履蹒跚。

    在一个街口，有几个顽童看到满身邋遢的杨安，都以为他是一个流浪汉或者是乞丐。不过，杨安确实是一个流浪汉，而且还是一个逃犯。几个孩童顽皮地捡起石块扔向杨安，好在石块太，没有石块击中杨安白净的脸部，并没有带来什么伤害。这时，杨安已经麻木不堪，神不守舍。

    路上的行人，没有人阻止顽童的淘气，也没有人可怜此时的杨安。

    这，码头上没有搬阅活计，胡立德早早吃过午饭，上街购买生活用品，被暴雨阻挡了脚步，只好在百货公司避雨。雨后，胡立德准备回家，正走在中山路上，看到前面的街口有顽童向迎面走来的男孩扔石块，他也没有阻止。杨安已经坚持不住，身体椅了两下向后倒去。

    已经与那男孩擦肩而过，胡立德一阵心悸，他立马转身，看到站立不稳的杨安正要向后倒下，抢步而上从后面接住了后倒的杨安，看着那张似曾熟悉、白净的娃娃脸，泪水竟然一下子溢满双眼。

    胡立德顺势蹲了下来，街口的顽童见有人护住了流浪汉，只好作罢。

    胡立德伸出颤抖的右手抚摸这张曾经熟悉的脸庞，那个日思夜想的男孩是自己心中永远的伤痛。想到这痛，胡立德犹如撕开了伤口上的血痂，竟然难以自持。一阵清风拂来，头脑一阵清醒，胡立德从伤痛中醒过神来，其实这子并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思忖着眼前的问题：这个男孩白白净净，衣着也显然是个学生的模样，他究竟是何以流浪在汉口的街头？想到刚才错身而过的那阵心悸，胡立德觉得与怀中的这子似乎有缘。“呀，脸上竟是这么烫，怕是发烧了。”右手传来明显的滚烫感觉让他止住了思绪。魁梧的胡立德抱起这个子，一路跑送到了附近的一家西医诊所。

    医生看着这个湿漉漉的男孩，衣服邋遢得如乞丐，还有难闻的酸臭气味，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挥手示意胡立德将人放在诊室的一张长条木椅上。显然，他是担心弄脏了诊床。医生轻轻地摸了一下杨安的额头，拿出体温计给杨安量体温，又解开杨安的中山装及衬衣的扣子，用听筒在胸、肺、腹部进行检查。过了一会，又看了看温度计，道：“高烧近四十一度，这孩子可能是这一两没有吃东西，加上可能没有休息好，抵抗力下降，淋了雨，受凉发烧，先打上一针，明或许还会发烧，再来打一针。注意给孩子喂点热稀饭，这两都只能吃稀饭。”

    胡立德付过诊费，抱起杨安拦下了一辆黄包车，坐车回了家，把他的衣服和鞋子全部脱掉，将他光着身子放到自己的卧室对面房间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收拾起地上的脏衣脏鞋走出了房间。

    杨安在床上发烧，迷糊之中进入梦境：在杨安的面前，还是那个汉口的街市，妈妈提着竹篮卖着布鞋和针头线脑，杨安看着伙伴们玩着“石头、剪刀、布”的划拳游戏，突然妈妈带着自己慌忙地跑到一个诊所。杨安看到浑身是血的爸爸，身躯上有三个刀孔，像张着的嘴，随着呼吸向外吐着鲜血，杨安听到了妈妈悲痛欲绝的嚎哭，杨安自己感到将要失去爸爸，也扑上前去大声哭喊着“爸爸，爸爸……”。然而，爸爸睁着双眼并不理会他的叫喊，他仍然坚持哭喊着，忽然爸爸进了棺木，他拼命地叫喊，企图阻止大人们合上棺盖。然而，“嘭”地一声，棺木被盖上。这时的杨安早已是满眼晶莹，这晶莹变成了满目血色，杨安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满目血色，他只能继续地哭喊，他感觉哭喊得口渴，连鼻子都喷出了火苗，浑身都是火苗在燃烧。这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哭喊，却突然发现母亲也不见了，杨安一阵心急，想转身寻找，身体却又不能动弹，他努力地想迈步转身寻找，仍然不能动弹，杨安也感觉喊不出来了，只能用微弱的声音无助地喊着：“妈妈，妈妈，爸爸……。”

    听到杨安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爸爸，胡立德、叶茗夫妇来到床边。胡立德弯腰伸手摸了摸杨安的额头，自语道：“还在发烧。”胡立德索性坐在了床边，用手轻轻地拭去杨安脸颊上的泪水，道：“茗，你看他发烧都烧糊涂了，他哭喊得这么凄惨，这孩子心里也许很苦，肯定有一些苦难的经历。今下午，他在中山路上流浪，看着他晕倒了，觉得好可怜，我就把他捡了回来，还带他打了一针。唉，这个世道，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怎么会，德哥。”叶茗答道。

    “德哥，我知道你是个心性善良的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如果不是你，我前年早被日本的浪人给糟蹋了，这个世道还是需要有更多你这样敢于站出来的好人！”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听到妻子称赞自己是敢于站出来的好人，想到北大营时的畏缩，想到侄儿不甘的眼神，胡立德一阵愧疚。

    “这孩子的经历该是怎样的，听到他悲赡哭喊，真是让人心酸。”叶茗看着杨安还在轻声无力地叫喊，心痛地道。

    “唉，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他的父母家人究竟在哪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胡立德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外面色慢慢地黑了下来，胡立德、叶茗半喂半灌地给杨安吃了一碗稀饭。胡立德把杨安放下，让他躺下睡着。杨安的身上仍然是滚烫的，叶茗担心地道：“德哥，这孩子都烧成这个样子，该不会烧出问题来吧？”

    “应该不会吧，医生他明可能还会烧，明上午再带他去打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