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捉弄
“阿翁,我出去一趟。”
“干嘛去呀?”
“我,我出去给别人送点东西。”
“快点儿回来。”
“知道啦。”
白锦儿推开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绣着燕子的鞋面上搭着襦裙的裙摆,裙摆上绣了几片柳叶儿,随着鞋底踩在石板上抖了抖,燕子竟像是活了过来似的,从那几片柳叶儿之间穿了过去。
白锦儿走出了院子,关上了门。
她抬起头,此时已是酉初,边金红色的太阳已经逐渐落下,攀在远远的山头上;橙黄色的光撒在脚边的石板路上,如同洒了碎金一般。白锦儿却没有时间欣赏这样的景色,紧了紧怀里的布包,往巷子外面跑去。
清云坊在锦官城的边上,与白锦儿要去的居正坊隔了许多距离。她脚上的步子不敢耽搁,因为再过一个时辰暮鼓敲响她就必须得回到梨花巷,不然可就要被关在外面了。
谁知她才走到坊门还没来得及出去呢,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锦儿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因为惯性还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站稳了身子;等到看清突然拦住自己去路的人,白锦儿的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景,你做什么拦着我?”
白锦儿的面前,站了一个男孩子。
身材瘦削修长,头发随便用一根破布条系上了,皮肤黝黑还沾了好些泥灰,身上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打了好些补丁。男孩脸上挂着痞里痞气的笑容,虽然看上去很是贫困,那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却时不时射出一道精光。
叫景的男孩子拦住了白锦儿,比白锦儿高了将近一个头,他笑嘻嘻地看着白锦儿,不如是看着白锦儿藏在自己怀里的布包。
“我白家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白锦儿察觉到景的眼光,感觉又把布包往怀里藏了藏,同时很是警惕地抬头看着他,:
“关你什么事儿?”
景的嘴角越发上扬,他抽了抽鼻子,像是闻到了肉味的猎犬一般。
“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景装模作样地,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分明已经是知道了白锦儿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听你们家今出了很好吃的炙羊肉,”
“才买了一早上就全都卖光了。”
“莫非,你怀里抱的就是?”
白锦儿听见了景的话,脸上立马露出了如临大敌般的表情。
“不是,”
白锦儿又往后退了几步,
“既然都卖完了,那肯定就是卖完了。”
景挑了挑眉,他忽然噗嗤地乐了,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分我一些,如何?”
“凭什么,我……”
白锦儿下意识地反口,话才出口,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懊恼地跺了跺脚,眼底的挫败一览无遗。
景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些动作很是有趣。
白锦儿自知失言,也不再掩饰了,她抬起头,扬起肉肉的下巴,让自己不会因为身高的原因而在景的面前落了下风。
“我干嘛分给你,”
“你昨来我家偷东西我都还没教训你呢。”
“昨日你不是拎着锅铲追了我两条街么,这样还不算教训?”
到这里,白锦儿想起昨日自己追着他跑的样子,还被附近的邻居看到,不禁有些红了脸。
“你还敢这事?!”
“我才不会把炙羊肉分给你呢,你给我消了这念头吧!”
“让开!我要出坊!”
“出坊?”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宵禁了,你现在出坊要去哪儿?”
景完这些,脸上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的右手抚上了自己的下巴,一副了然的模样看着白锦儿,
似笑非笑,
“你,是要去找陶三是不是?”
听见陶阳的名字,白锦儿不自觉的愣了愣,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又冒了上来,不过刚才是因为尴尬事情的羞耻,现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胡袄!”
白锦儿低骂了一声。
“快些让开!”
景捕捉到白锦儿表情的变化,眼睛都笑的弯弯的了。他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还往前凑了凑,整个炔在白锦儿的面前。
很奇怪,景虽然只是一个叫花子,身上却没有令人不适的气味,反而还带着青草树木似的,清冽的味道;仔细看下来,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打满了补丁,却干干净净的,甚至袖子的边缘都已经洗的泛白了。
他凑到白锦儿的面前,白锦儿看着那张黝黑的脸庞上分明的五官,处处的带着戏谑的笑意,
“你果然喜欢陶三那子吧?”
“你!”
白锦儿饶是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被这样一个毛头子堵在角落上戏耍,也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偏偏面前的男孩子身手灵活,坊门就被他挡在身后,无论白锦儿移动什么角度,却都走不开。
不知这子是什么毛病,好像一定要她承认她喜欢陶阳一般。
几刻钟之后,白锦儿就烦了。
她停止了和景老鹰抓鸡似的游戏,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男孩看着白锦儿忽然停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里疑惑地动了动。
白锦儿抬起了头,看着他。
“对啊,”
白锦儿,
“我是喜欢陶家三郎,”
“如何?”
这一次,换成男孩愣了。
他看着白锦儿,眼里一闪而过惊讶的情绪,似乎不敢相信,白锦儿就这样直白地出了喜欢二字;惊讶是一闪而过,随后只留下寥如沉潭似的平静。
“锦儿?”
就在这时,在景的身后,被挡住的坊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道清朗好听的男声。听见这个声音,景和白锦儿的身子都不自觉的僵了僵。
白锦儿犹甚。
她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自己的脚底板下窜了出来,蛇一样地游走遍全身,最后全部地聚集在脑海中,烟花似的“嘭”地炸开来。
她看见一袭月白色的衣角,从景的背后露了出来。
随后是陶阳那张俊俏的脸蛋,
同时脸上挂着既疑惑又好奇,仔细看下去似乎又有些暗暗的惊喜的表情。
陶阳从景的身后钻了出来,来到白锦儿面前。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陶,陶阳?”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陶阳指了指怀里的书,嘴角扬起温柔的笑容,
“我同先生讨论了会儿文章,现在才出来,想着离清云坊近,便过来看看你。”
“你方才……”
陶阳刚想问问白锦儿刚刚的话是不是真的,白锦儿听见他开口,连忙惊慌地大叫了一声:
“哎呀!”
这突如其来的惊叫把陶阳吓了一跳,甚至是陶阳出现后一直沉默着的景,眼底板实的光芒也出现了些许的波动。
白锦儿打断了陶阳的话,把自己手里的布包直接塞进了他的怀里。
“突然想起今家里的碗还没洗!”
“刚好,你在这儿就不用我跑去找你了,这东西你尝尝。”
快速地完,白锦儿转过头,慌乱地提着襦裙跑走了。
陶阳看着白锦儿匆忙离去的背影,抿嘴浅笑。
景看着陶阳的表情,眼眸里的黑色越发的深了。
……
“狗丫头——”
“哎,阿翁,怎么啦?”
“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
“噢我还有点事儿,弄完我就睡了,阿翁你快先睡吧!”
听着厨房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坐在板凳上的白锦儿舒了口气,双手浸入面前木盆的冷水中,抽出拍了拍自己的脸。
孜然已经用来做炙羊肉了,那么抽到的那道叫做冷淘的菜谱,此时也该提上日程了。
名字虽然是叫做冷淘,但白锦儿深刻的知道这东西,
其实也就是凉面而已。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白锦儿喃喃念到。
“这个点了我上哪儿去给你弄槐叶去!”
她低骂了一声,白嫩的手拍在面前的冷水上,发出“啪”的声响。
“槐叶啊,”
“弄成汁儿混在面粉里做成面条,然后煮熟过冷水——”
“哎,等等,”
“槐叶弄成汁儿,”
“那绿油油的……”
“不就是菠菜面吗?!”
白锦儿想到这里忽然抬起了头来,她的视线,投向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一箩筐绿油油的蔬菜上。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白锦儿嘴里嘟嘟囔囔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熟练地从箩筐里抽出一把鲜绿色的蔬菜,丢在了那个大大的水盆里。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
“三郎,”
陶阳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动作很快地把面前东西推到了抽屉里,同时站起身,转了过去。
一个带着珠钗翠环,看上去十分端庄的美妇人,站在他的身后。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休息?”
美妇人拽着自己的披帛,来到陶阳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已经散下的发髻。
“明日先生要抽查功课,莫不是看书看到现在?”
美妇人笑着,声音温柔如水。
陶阳笑了笑,
“阿娘莫担心,我这就睡了。”
“可怜我的孩儿,真是辛苦,不过也正是这样,未来科举之时,也才能得个好结果呀。”
“阿娘的是。”
美妇人离开了,房门关上,屋里又只剩下陶阳一人。
他走回了书桌前,把扒弄到抽屉里的东西,又重新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布包,布包打开了,里面还有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他才看见里面的东西。
原是几块羊肉,不过已经冷了。
虽然如此,陶阳打开油纸包的时候,却还是闻见了上面隐隐有的勾饶香气。
他也不在乎已经不温热,伸手捻了一块,丢在嘴里,
脸上绽放出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