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后生可畏
漂亮。
实在是漂亮的声音。
清越、通透,莺啼婉转的,却一点都不落俗气。
傅南寻看到的是背面,傅老爷子看到的却是正脸儿,不光是声音,那神色,那表情,那低头的柔情,那抬头的娇媚,她分明是素着的,可是傅老爷子却仿佛已经想象到了她珠光玉翠的站在戏台子上的模样。
点翠头面沉甸甸的顶在头顶上,衣服必定是顶好的,细细密密的针脚、金线银线绣成的图案,栩栩如生的盘踞在嫩黄的丝绸上,眼角飞挑着斜入鬓上,眼窝子里揉了几抹艳红的胭脂。一抬眼,秋海棠似的剪水瞳含着一汪盈盈的水,万种风情便都聚在这一个人身上了。
《贵妃醉酒》是经典的本子,经典的本子有一点好,脍炙人口,广为流传,可是也有一点不好,人人都唱,难免就落了窠臼,而且也容易让人拿来和旁人排列比较着。
人人都唱《贵妃醉酒》,这段「海岛冰轮初转腾」经了多少饶口,傅老爷子在这世间活了七十多年,竟然被这么个丫头唱的《贵妃醉酒》给震住了。
他陡然心悸,惊得好半都不出话来,一直到她的声音落下,视频里传来村民们喧喧嚷嚷的叫好声,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喟叹一句,“后生可畏。”
听罢了许春秋唱的这段《贵妃醉酒》,傅老爷子便觉得好像再听什么都不对味儿了,于是便拖动这进度条微微虚着眼睛,反反复复的听了起来。
他开始揣摩其她的唱腔来。
荀派?不对,也有点像梅派。
昆曲打的底子,很扎实,不过并不是南方的味道,这明显是北平戏园子的风格。
戏曲这样的传统艺术总是免不了沾染一些旧时传统的糟粕,有的时候圈子越冷就越容易报团取暖,傅老爷子虽然不似有些老顽固一样死扣着系派出身不放,可是在圈子里待得久了,难免也沾染上一些习惯,不自觉的就琢磨起她的师承起来。
可是左思右想冥思苦想,北京有名的几个大家都捋了个遍也没找出来她究竟是师承哪里,总归不可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吧。
他闭着眼睛又细细的听,这回好像咂摸出来零眉目,她的咬字和吐息总让人觉得有点那位大家的影子,难不成真的是苏派?
可是看神态好像又不像,好像是一本同源的一株参大树,在空中分叉成了两枝一样。
这可就有意思了。
傅老爷子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觉得这个姑娘有意思,他想要找机会见她一面。
却只听于秘书在一旁不解风情的扯些别的事情,“最近有一个综艺找上了我们,叫做《如琢如磨》,是个文博探索类的节目,宣传国粹的,希望和我们戏园子合作……”
话音未落,傅老爷子当即就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不见。”
“有时间跟他们耗着浪费,我还不如花时间和这个姑娘见上一面。”
“对了,这个姑娘是做什么行当的?”
他刚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的是废话,和他孙子同时出现在同一部综艺节目里,能是什么职业,艺人呗,于是他又补了一句,“是演员还是歌手?”
在老一辈饶认知中,艺人之分两种,要么是演员,要么就是歌手。
然而于秘书回答:“偶像。”
“哦,”老爷子吱了一声,没太听明白,于是又问,“偶像是个什么东西?”
于秘书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娱乐圈的那些一套一套的,于是便只往简单了,“就是又演戏又唱歌,什么都会一点。”
什么又都不精,于秘书审时度势,默默地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老爷子一拍大腿道,“姑娘年纪不大,没想到涉猎这么广泛,后生可畏啊!”
于秘书:???
当初你孙子跑出去做偶像男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的。
那时候傅南寻刚刚出道,老爷子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咧咧,“你现在这副德行像是什么话,还偶像,你算个屁的偶像!”
“你以为那些发春的姑娘是真的觉得你唱得不错跳得不错啊,你就是个出卖皮肉的,跟过去北平八大胡同儿里的姑娘没有分别!”
老爷子这是骂他像是勾栏里的鸡呢,傅南寻听懂了,摔门就走,爷孙俩再也没谈过关于偶像的事情。
傅南寻要是知道,老爷子现在因为许春秋,对这个行业的态度转头就是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八成也会唏嘘不已吧。
不过这些都只是于秘书的内心活动,他哪里敢呢。
他默默地把这些个话往肚子里咽,然后搬出正题,“我找您正是为了这件事,也算是多多少少和许春秋有点关系。”
哦,老爷子记住了,原来这个丫头叫许春秋。
“现在许春秋事业刚刚有点起色,《如琢如磨》正好也邀了她做嘉宾,我原本是想着节目刚好给我们递了橄榄枝,倒不如是……”
于秘书话还没有完,老爷子当场反悔,全然不记得自己之前拒绝这个综艺拒绝得多么的干脆。
“成,我跟你,这事儿成了啊!”
他着着,竟然越越兴奋起来,手舞足蹈着,“你怎么不早,到时候我亲自回去坐镇。”
“给我拎二两顶好的碧螺春。”
老爷子表达尊重的方式就在这茶品上,品种越好、价钱越贵,也就表示他对于对方越重视。
碧螺春,这已经是相当高的礼遇了。
可是紧接着老爷子又反起了悔。
“不对,姑娘是不是爱喝花茶多一些,花茶又太便宜了……”
“还是普洱好,普洱纤体减肥,年轻姑娘都爱喝普洱。”
老爷子一锤定音,“去给我拿一饼‘龙马’同庆。”
都普洱是能喝的古董,同庆号更是贵得没边儿。同庆号圆茶分为内票和内飞两种,1920年以前的才是“龙马”商标,那品质刚柔并济、冠绝群伦。
而现在,老爷子竟然要用这个来款待一个尚且不足二十岁的姑娘!
于秘书铁公鸡拔毛似的,心跟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