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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除夕的皇宴过后,皇宫虽然看似平静,但私下却暗潮汹涌,尤其皇甫祁始终对颜若筝的身分有怀疑。先不说她的言谈举止各方面都与当年的纳兰贞贞别无两样,单从皇甫绝那炽热的目光中,他也可以感觉到,那女人身上绝对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记得纳兰贞贞的手腕上有块月牙形的胎记,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不假,他于是企图找机会看一眼颜若筝的手腕。

    大年初一的早上,按祖例,皇室子弟都要去泰和宫向皇上请安拜年,皇甫祁虽然不被自己的兄长喜欢,但还是被列入了邀请的名单中。

    趁此时机,他假意在倒茶的时候不小心将茶水洒在颜贵妃手上,及时捕捉到她手腕上的光景。虽然她腕间不见胎记,可同样的位置却印着一块被烧伤的痕迹。

    他不相信世间有这么巧的事,不同的人在身上同样的地方都留下印记,只不过一个是胎记,一个却是烧伤。

    这说明了什么?

    皇宫里人来人往,前来向皇上请安的皇室子弟和朝臣络绎不绝,身为贵妃的颜若筝自然也忙里忙外的应付个不停。好不容易盼到了大年初三,皇上因边关派来紧急密报需要处理而让颜贵妃落单,皇甫祁便找了个有事请教贵妃娘娘的理由,与明显躲着他的颜若筝会上一面。

    比起皇甫绝三番两次的故意试探,皇甫祁的性子更直接,内心急欲得知真相的他,一看到她便直截了当的道:「我知道你就是纳兰贞贞。」

    做了许多比较和揣测后,他几乎可以肯定纳兰贞贞当年并没有死在山崖下。

    虽然他无法解释、也不明白她的容貌和声音为什么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但这世上有许多易容高手,或许她那张并不美丽的面容只是故意欺骗世人的手法。

    颜若筝听了他突如其来的话,猛地全身一颤,她双唇张了又阖,阖了又张,被他的直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她坚持住在锁秋宫,不愿遵照皇甫绝的意思搬离,但在他使尽手段、死缠烂打的威胁下,不得已还是住进了凤夕宫。

    虽然大多数的时间她都被皇甫绝揪到泰和宫的龙床上承受帝王雨露,但白日她依然按照宫里的规矩在凤夕宫处理大小事情。

    此时正值上午,凤夕宫负责打扫的太监宫女都被皇甫祁打发了出去,大厅只剩他们两人。惊怔片刻,她很快便恢复理智,面对他笃定的俊脸,她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不疾不徐道:「六王是不是胡涂了?据我所知,当年的太子妃纳兰贞贞,早已在几年前逃命的途中去世了。」

    皇甫祁显然不打算接受她的否认,步步紧逼向她,「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否认自己就是纳兰贞贞的事实,但请你不要侮辱她在我心中存在的价值。」顿了下,他又开口,「贞贞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可她身上却有着连男人也不及的傲气,就算当年她害皇甫绝身中破魂蛊命悬一线,但她绝不是会逃之夭夭的那种人。」话落,他认真打量她脸上的每个表情,彷佛想找出端倪。

    颜若筝被他审视的目光盯了好一会儿后,镇定地回应,「先不说我究竟是不是纳兰贞贞,就算我真的是,六王又想如何?」

    不理会对方瞬间沉下的脸色,她也向前走去,两人之间只剩一步之遥。

    「六王别忘了,无论是从前的纳兰贞贞,还是今日的颜若筝,都注定是皇甫绝的妻子,与六王无关。所以就算你证明了什么,对你又有什么帮助呢?」

    皇甫祁身子一僵,她这话无疑是对他最残酷的打击。

    不管当初他为纳兰贞贞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都改变不了她根本不爱他的事实。

    他恨父皇偏心,恨母妃无能,恨皇甫绝不顾手足亲情,更恨老天爷的不公平,可却无法恨他最在意的那个人。在这场爱情的战争中,她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能够竞争的位置上。

    即使他自认为她付出所有,可在她眼中,那却是罪过、是累赘,是令她今生痛苦的根源。

    记得当年皇甫绝身中破魂蛊、纳兰贞贞事后得知自己就是这场逆皇案的主使者时,曾绝望的对他说:「我将你当成这世上除了我爹之外最亲的人,为何你却用这样的方式,硬生生毁掉属于我的幸福?

    「你口口声声说一切皆是为了我,可你却用自己的双手将我拖进万劫不复的境地。皇甫祁,你不懂爱、不配爱,你只是用最幼稚可笑的方法,来发泄你心中的私愤而已!」

    她当年的这番话,即使过了无数个日夜,他依旧如此清楚的铭记于心。就算每次想起时都会令他心生痛楚、愤恨难平,可对于她当年的指责和怨怼,他却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往事历历在目,如魔咒般挥之不去,站在这个被他怀疑是纳兰贞贞的女人面前,当年令他痛彻心扉的回忆再次涌上脑海,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卑微的小丑,用尽方法想证明什么,可到最后,却只看到自己有多么愚蠢可笑。

    是啊,就算他证明事实如他所料,又能改变什么?

    无论是纳兰贞贞还是颜若筝,都是皇甫绝名媒正娶的妻子,从开始到现在,他只是个配角的事实,不会因任何可能而改变……

    突然,他自嘲的笑了笑,彷佛在笑老天的愚弄,也像在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当皇甫祁踉跄的走出凤夕宫后,颜若筝伪装出来的冷漠终于因为看到那抹萧索的身影而被击得支离破碎。

    曾几何时,他是她生命中的阳光,如兄长般的疼爱与呵护,在她年幼的记忆里带给她温暖和幸福。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逆皇案,他将会被她视为这世上仅剩最亲的亲人。这种依赖即使与爱情无关,但在她心中同样珍贵。

    可是,当他亲手毁了这种平衡后,她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拒于门外。

    颜若筝万般无奈,以为逼走皇甫祁就能换回风平浪静的生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皇甫祁此次无心的举动,将再次带给她的人生毁灭性的灾难……

    ***

    如果不是殷丽梅突然花枝招展出现在御书房偏殿,皇甫绝几乎快要把这个女人忘记了。

    照理说,按照礼仪制度,身为皇上的皇甫绝就算再怎么想冷落后宫那些女人,每个月也得要腾出几天时间,给那些盼望早生贵子的妃子们承受雨露的机会。

    可自从与纳兰贞贞相像的颜若筝出现后,他已好久不曾踏入后宫半步了。

    这样明显不公平的待遇,就算他没听到任何抱怨的耳语,也猜得到很多人会在私下非常不满。

    可是那又怎样?他是皇上,如果连后宫那些女人都想掌握他,他这个皇上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就算头上有无数祖宗家法摆在那里压着他,他依然我行我素的想怎样就怎样。

    然而,他独宠颜贵妃的行径,确实令后宫妃子们的不满日益增加,其中对颜若筝本就满心怨恨的殷丽梅更是不平。

    皇甫绝见了她,心里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她会在大年初三的下午,以亲手给皇上送礼的名义,堂而皇之的来找自己。

    殷丽梅的父亲官居朝中三品,任职吏部,比起后宫其它妃子,殷家的背景堪称雄厚。大年初一刚过没几日,殷家便派人送来许多名贵的海产进宫,给丽贵人当贺礼。

    自从殷丽梅的弟弟惨死于刑部大牢后,殷家几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而那些名贵海产便是殷父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搜集的,特地送进宫里,目的也是要女儿以此讨好皇上,打败如今正得宠的颜若筝,一举夺得后宫之首的位置。

    若是从前,殷丽梅或许会觉得父亲此举根本是痴心妄想,可自从她收到探子回报的消息后,心中又生起希望,阴霾多天的心情因这消息而豁然开朗。

    见到皇上后,她免不了先嘘寒问暖,忧心一下龙体,才顺便将父亲专程送来、皇上爱吃的海产一一奉上,话里还不忘向皇上邀功,说这些都是殷家的心意,希望皇上能够笑纳。

    皇甫绝并不会因几份海产就龙颜大悦,但既然她顶着笑脸将戏演得这么精彩,他这个做天子的,自然也不能被比下去。

    「丽贵人有心了,朕深感欣慰。朕会记住丽贵人的话,多注意自己身子的。」

    「皇上平日公务繁忙,多吃些养身补体的东西,长命百岁才能助我大瀛繁荣富强。」一番客套的应对后,她才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表情,故作犹豫道:「皇上,有件事,臣妾不知当说不当说……」

    通常以这样的话为开头,都是故意吸引对方继续问下去。

    皇甫绝眉一挑,心底生起几分警觉,他故意不开口,只笑睨着存心想引起自己注意的女人。

    见他没有问下去的意思,殷丽梅心头不由得泛起一抹懊恼,可事到如今,她若不说,一定会错失这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于是她凑近皇甫绝几分,神秘兮兮的透露,「听说六王最近与颜贵妃来往得非常频繁,今儿个上午,还有人亲眼看到六王从颜贵妃的宫里走出来……」

    她这话只开了个头,皇甫绝原本淡漠的脸上便泛起冷肃之色。

    殷丽梅见了心底一乐,知道他上了钩,赶紧又说:「那六王虽然是皇上的亲手足,可当年谁都知道六王对太子妃纳兰贞贞图谋不轨。如今他被皇上恩准回京,不但不懂得感激,反而还对皇上宠爱的颜贵妃产生异样心思……」

    她故意顿下了,留给皇甫绝想象的空间,才又继续道:「唉,这六王真是不识好歹,皇上喜欢纳兰贞贞,他抢;皇上喜欢颜贵妃,他又想抢,谁都看得出来,六王在皇宴上盯着颜贵妃的眼神有多热烈……当年他能为了纳兰贞贞发起逆皇案,就不知以后会不会也为了颜贵妃出什么乱子……」她接下来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皇甫绝冷冷瞪了一眼。

    她心底有些畏惧,可一想到探子给的消息,证明颜若筝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未死的纳兰贞贞时,她已决定铤而走险,赌上自己未来的命运。

    据她所知,皇甫绝虽然爱纳兰贞贞极深,可他同样恨那个女人很深,而现在六王皇甫祁又被召回宫,当年三人纠结的情感问题再次浮上台面,不管纳兰贞贞在皇甫绝心中占有几分地位,当年涉嫌害死他的事却是千真万确。

    为了祖宗颜面也为了帝王尊严,她相信一旦颜若筝就是纳兰贞贞的事被证实,对方势必会受到朝廷的审判、皇上的责罚,所以她才特地来提醒皇上。

    无论他现在有没有发现颜若筝的真实身分,只要他开始怀疑,那么颜若筝在宫里的地位也将不保。

    强压下对他冷漠眼神的畏惧,她大胆地又说:「当年在朝为官的人都知道,纳兰贞贞在嫁给还是太子的皇上后,七个月的时间里便诞下麟儿,虽然很多人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私底下却有许多人猜测,小太子的身世也许没有这么简单——」

    「啪」的一声脆响,忍耐多时的皇甫绝终于再也听不下去的起身,反手一记重重的耳光,打断了殷丽梅接下来猜测的话语。

    「皇上……」她不敢相信的捂着自己麻痛的脸颊,不懂皇上刚刚还一副「随便你说,朕正在听」的表情,为何突然间变得一脸冷酷,甚至狠心打了她?!

    他冷冷看着她那副明显挑拨离间的嘴脸,露出个极其阴险而恐怖的笑容。

    「如果你能谨守本分,规规矩矩的待在后宫,朕或许还会念在几年的夫妻情分上,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地位尊华。可惜的是……」他叹息的摇了摇头,彷佛对她非常失望。「既然你这么想成为阶下囚,朕只能听从你的心愿,实现你的目的。来人啊!」

    很快的,守在外面的侍卫便出现在殿内。

    皇甫绝冷漠的看着她渐渐发青的脸色,冷然道:「丽贵人揣测君心、挑弄是非,即日起收回贵人身分,降为庶人,打入冷宫。钦此!」

    殷丽梅目瞪口呆,心凉了半截,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她当下哭着大喊冤枉,求皇上网开一面,饶她一次。

    只是她弄巧成拙的惨烈下场,已没人可以救得了她了。

    随着她哭闹的声音逐渐远去,皇甫绝慢慢陷入自己的思绪中。虽然殷丽梅的诽谤听在他耳里如同废言,但他却无法否认当年纳兰贞贞的确是在嫁给他七个月后,便生下了现在的皇甫玉。

    仔细回想,如果那时自己没有央求父皇将宰相家的千金纳为太子妃,那么今时今日,纳兰贞贞的夫婿是不是就会换成恨自己入骨的皇甫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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