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疯魔之人
天幕黯淡,走下县狱的地牢,里面里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李怀石屏退了随侍的皂吏,从边上挑了一盏灯,领他们走下潮湿的石阶。
地牢不像赵子遇想象的恶劣,因为深入地下,外面的寒冷似乎也无法侵入。只是空气稀薄,防潮和通风亦不及地面,莫名的压抑。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要这么做?”陆仲安默默拉住险些踩空的赵子遇,将她拎到石阶靠墙的一侧。
黑暗之中,他微微侧头,看着她的明亮的眼眸,那里面被青铜挂灯里的光照的闪烁,遥远而飘忽,如江水隔岸的灯火。
“或者,你就不曾怀疑过我,关于那日的刺杀和怪毒?”
“怎么会。”赵子遇仰头看他:“那日的刺杀,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我自然知道与你无关。他们想要灭口的人,是我和崔碧玉。你煞费苦心设计那一出,恐怕也是猜到了押送途中会生变故。你我都明白,要将香兰之死查到底,就必须保崔碧玉性命。所以,与其在明处提防暗处,不如先一步进入暗处,难道不是吗?”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那些刺客的来头?”
“差不多吧。”赵子遇挪开目光,凝视着黑暗里椅的一点灯光,缓缓道:“大概,和崔碧玉的消失如出一辙。能在当时的排查下逃出生天,除非有着正大光明的身份,否则就真的是鬼怪妖精了。放眼整个京城,有这样强大不可窥探之力量的,只有那个人。”
她说的很轻巧,目光却如入虚空,仿佛望进深深黑暗,遥不可及。陆仲安薄唇轻动,似乎想说什么,良久,却只是随她一起挪开目光。
“而那个人,并没有成心要你性命。”陆仲安低声道。
“不然我不可能还活着。”赵子遇接过他的话:“你想说这个,对吗?”
陆仲安沉默不语,只看着脚下的石阶随光线一点一点变换。
“其实,我不这样觉得。”赵子遇继续道:“杀心,一旦有了,就不会轻易泯灭。或许,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毫不在意的语气,好像方才谈论的,是他人的生死,与她毫无干系。然而陆仲安却是心下一紧,连背脊都有些僵硬。
“疼。”赵子遇的声音,从恍惚间传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飞快地松开手,他有些别扭地别开脸去:“若是今日把要查的都问清楚,你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刑部了。”
被他问的一愣,赵子遇揉了揉手腕,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尖锐地问道:“不去刑部,待在陆府,你又能保我性命无忧么?”
“或许。”
那还说个鬼鬼?这样不确定的说法,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不过你可以试试。”陆仲安顿了顿,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你若是老实本分,护你一世安稳也不是不行。”
也不是不行?这么多个“不”叠在一起,这不情不愿的,怎么听,怎么觉得勉强。
勉强至极。
懒得理他,赵子遇连下几个台阶,走到了李怀石身侧。
“里面那间便是了。”李怀石抬起手里的提灯,指了指地牢尽头。
昏黄的光,从最里间淡淡漫出来。不大的牢房里,摆满了抄满经文的纸张,密密麻麻,将整间牢房的地面都铺成了厚厚的地毯——经文做的地毯。
牢房的中央,一个人影伏在一张小案上,蓬头垢面,浑身几乎被经文纸张淹没,露出来的手掌,已经被墨渍染成漆黑的颜色,如同一段浸了炭油的黑影,蜿蜒至手臂。
而她痴狂地抄写着,像是进入某种走火入魔的状态。
“翠姑。”李怀石小声呼唤,连唤许多声,那个人影才稍微有些动静。
但那反应,微乎其微,并不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反应,更像是听到了窗外的鸟叫。只晃了晃一头披散的乱发,又继续癫狂地抄写。
看起来……已经疯了。
“这可不是我们虐待她啊。”李怀石嘀嘀咕咕向赵子遇解释。
“那日审理结束后,她就不正常了。那时候,你没瞧见,比现在还可怕呢,抱着苏晚风写给香兰的信笺,就在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就好像……就好像有人拿刀,剜掉了她的心脏,又给她缝回去,再剜掉,再缝回去。真不是我夸张啊,她当时就是那样的。”
光是谈到当时的场景,李怀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后来我们应苏太傅的要求,从她手里拿走苏晚风的信笺后,她就哭嚎地更加吓人了,甚至几次试图自尽。不是咬掉自己的手指,就是把我们给她吃饭用的瓷碗砸碎,往嘴里填,我们费了老大劲制止她。她又还趁我们不注意,把一枚铁钉吞进了肚子……我们没办法,找来医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救回来。”
赵子遇无言,默默望着面前还在奋笔疾书的女子,低头从栏杆的缝隙间捡起一张经文。
“这还是仲安想出的法子,让我们给她提供纸笔,让她安心替逝去的两位少女抄经祈福。你别说,还真有用。”
李怀石絮絮叨叨说着,看向赵子遇手里的经文,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一招,她可能早就把自己整死了。自从抄写经文之后,她也不哭不闹了,也不想着死了,倒是安静得很。只是安静的有些过头了,你问她什么,她都听不见。”
说罢,李怀石又喊了她几声,依旧石沉大海,得不到一丝回应。
摊摊手,李怀石无奈道:“你想问什么,恐怕也很难了。”
“无妨。”赵子遇缓缓折起手里得纸张:“活人身上的信息,总比死人多。麻烦李明府,先把门打开,我想进去和她说说话。”
“啊?这不好吧。”李怀石往后一跳,心有余悸地道:“她很危险的,上次我们好几个人都没制住她。有什么话你在这问吧,别进去了。”
“开门。”陆仲安眯起眼睛,微微看了他一眼。
李怀石没有办法,只好撇着嘴掏出一把钥匙,战战巍巍地把门上的锁链打开。而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里面的人,一刻也不敢离开,生怕她在里面做出什么反常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