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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你最好从实招来,盲子。」解英一脸严肃的盯着恩美,口气僵直的逼问,还带着点不容妥协的意味。

    「呃……其实也没什么呀……」

    恩美的表情正是「其实有什么,可是我不想跟你说」,解英当然一眼看穿了。

    小小的他站在书桌上,与恩美面对面,但即使他小,可是那眼里的霸气,还是隐藏不了。

    恩美终于知道,方才为什么森妃会怕这双眼睛了。她跟解英相处惯了,不知不觉也学上他这看人的眼神;可就连她,也不很习惯与这双眼神相对。

    「你为什么会害怕森妃?」解英再度问到重点。

    恩美撇开脸,闷闷的说:「因为……有同行的姐妹说……她在宫里很可怕,所以……你可以去问问其它人,问她们是不是真的很怕森妃……」

    「我真的会去问喔。」解英眯着眼。

    「呃……去啊……」恩美死鸭子嘴硬。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解英叹气。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解英提问。

    恩美心一绷。

    「你以为我不了解森妃吗?」解英说:「她人是不好相处,但绝不会把会散拨蜚语流言的宫女放到宫外,去毁坏她的形象。她的宫女,必定要待在宫中一辈子,而且一辈子守口如瓶。」

    「啊……」恩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怕她,一定还有其它原因。」解英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恩美紧抿着唇,死也不说。

    解英又是一叹。

    「算了,你不说就算了。」解英摇摇头,有点疲累的,倚坐在盛放印泥的瓷盒上。「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原因,只是你刚刚那样哭,真是吓坏我了。」

    「呃……很抱歉喔……」这家伙,又要酸她了吗?

    解英想了想,看看她,却笑了。「不过,你真的很不简单。」

    「咦?」

    「虽然那么怕她,却还是露脸面对她,而且你学我看人的眼神,挺像的嘛!哈哈。」解英第一次笑得那么开朗。「老实说,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恩美傻眼,这是解英第一次称赞她耶……

    不自觉的,一抹绯红留在她的颊上。

    「如果不是你够机灵勇敢,我们俩早被拆穿了。」

    「可、可是……」恩美说:「其实你可以教我出去挡挡的,不一定要用那帘子遮住……」

    「可你不是很害怕她吗?」

    「是没错啦……」

    「教一个那么害怕老虎的人去面对老虎……」解英说得面无表情,好像这句话没有任何感情似的。「实在是很残忍的事。」

    说完,他站起身,背对她,看着窗外,不让她多窥他的表情。

    但直到这时,恩美才抓到了解英真实的面貌。

    这个男人啊,高高在上习惯了,要他放下身段,说一些体恤人的话,他一点也不习惯,更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调、什么表情,来传达他心里的感觉。

    因为感觉很别扭,久而久之便也不说,所以外人都以为他喜欢摆着挑剔的嘴脸与姿态,但其实他也是有温度的人;他不惯做表面上的工夫,但他的仁心还在,要做,就要实际的做、不为人知的做,这才合乎他想要帮助人的本心。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啊……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有人要千方百计的除掉他?

    「盲子……」忽然,解英转回身问:「你想吃什么?」

    他就这么迎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解英皱眉,走过去,身手拍拍她的脸。

    「哇……」恩美一吓。

    「别老是这样。」解英说:「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既然没事,就不要摆这副表情,看得真碍眼。」

    解英说得很不经意的样子。「你适合傻乎乎的笑容,知道吗?」

    「啥?」恩美一愣。

    「我说,你傻乎乎的笑时,比较漂亮。」解英加重语气,说完,哼了一声,好像这话说得极勉强。

    「……请问,这是夸奖吗?」恩美抓抓头。

    这男人,她真的了解他吗?就连夸奖人时也像是在讽刺人似的。

    解英转开话题。「好了,我今天想吃顿好的,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顿好的,就点菜啊,问我想吃什么干啥?」

    「我问你想吃什么,你就说!」解英大声了。「别那么多废话。」

    「哎……是。」想犒赏她的勇敢,就直接说嘛!干嘛拐个弯说?

    好吧!她了解这个男人了,这男人就是爱在心里口难开的那种人──

    虽然她不太确定,他到底会不会爱人……

    因为有其它婢女问起恩美的下落,而家宰也觉得恩美迟迟不见人影很奇怪,所以禀告了解英。

    解英与恩美讨论后,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让恩美回复自己的身分,在外人面前露面;而解英则对外声称,因季节变化而身体不适,不便外出,至于与外界的对话,也都落在恩美的身上。

    不过老实说,让恩美作为传话的媒介,反而更能保护他缩小的秘密──至少家宰与其它下人,不会再亲自上寝殿面见解英了。

    但解英缩小,已经过了好多天了。

    这些天,恩美总是带着解英上京城里最大的药街,寻找可能的解药。

    可每次要问那些药铺时,恩美都得踟蹰再三,或是与解英吵上一阵。

    「你就去问啊!连问个话都不会!」解英躲在她的菜篮里,催她。

    「你要我问什么嘛?」恩美说出她的苦衷。「难道要问:请问您知道有什么药,可以把缩小的人给变回来吗?」

    「不然还要怎么问?」

    「拜托!问这种话,人家不把我当疯子赶出来,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因为不能这样单刀直入的提问,恩美到哪儿都处处碰壁,也就没什么收获。

    之后恩美还是不甘放弃,便决定再到药街上去走走,看有没有类似的偏方。

    她本想带着解英一起去,但这天解英的状况,却有些奇怪。

    「……我没有……力气……」解英有气无力的说。

    「咦?!」恩美很慌张。「怎么了?是不是惹上了风寒?身子烫不烫!」

    「没有……只是……没力气……四只很酸痛……」解英躺在恩美替他准备的篮子床上,无法动弹,看起来更是柔弱得让人心疼。

    「这……」恩美咬唇想办法。「那我赶紧上街市拿药,我把你藏在我房间比较安全,你就委屈一下吧!」

    「也只好委屈了……」要是他一个人待在寝殿,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安顿好解英后,恩美立刻上药街找药。

    她买好解风寒的药方就回府,路上却经过一处庙埕;那里聚集了很多人,闹哄哄的,好像在热烈的讨论什么事。

    「……果州……林檎……林檎……贾平果……」

    恩美本来急着回府要给解英熬药吃,可当她听到这几个被人们特意提高语调说出的字眼时,便愣住了;她心里绷着,忽然觉得很紧张。

    难道是……

    她深吸一口气,也挤进了庙埕的人群里,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庙埕的墙上贴了一张布告,布告上画了一颗林檎,然后有个像是地方小吏的人,正拿着某样恩美眼熟的东西,在大声喧喊着。

    「有买果州林檎的人要注意!」那人说:「这种林檎叫做贾平果,是我们果州贡献的珍品;吃了这果子,会发现神隐现象喔!在我们州内,已经发生好几起案例了!」

    现场出现惊疑的呼叫声。

    恩美再定睛细瞧,也暗自惊呼。

    那林檎,不正是「那些人」拿给她,要她给解英吃的吗?

    「因为这果子不是给人吃的,是供奉神的。神生气了,就会把人给藏起来。现在咱们果州已下令,不得将贾平果给流出,诸位家里若有这样的水果,一定要拿来这里缴纳,千万不要吃下去了!」

    大家讨论了一番,过程中有人回道:「一般百姓家里没吃这么好啦!官爷,你要宣传,应该要进宫城里宣传啊!叫那些皇亲国戚不要吃下去才好。」

    说完,大家笑了一阵,那宣传的小吏也苦笑了一下,颇为认同这样消遣的话。

    在场的人中,只有恩美笑不出来。

    她大概知道,解英的缩小,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人」明明告诉她,吃了这果子,会让人四肢麻痹、无法动弹,但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这果子真正的效用。

    她赶紧退出人群,打算奔回王府,可跑到一半,却不由得迟疑的停下脚步。

    这样急急忙忙跑回去,她是要告诉解英什么?

    跟他说那叫「贾平果」的林檎,其实是有问题的?

    问题是,这贾平果根本就是她奉了「某人」之命,呈上去给解英吃的。

    她紧紧的握着拳头,该怎么做?

    恩美在街上愣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地上影子变得比出门时还要长,才惊觉自己在途中花费了不少时间;她得赶紧回去,把治风寒的药煎给解英吃才行。

    至于那心虚的不安,就只能一直瞒在心底了……

    恩美并没有马上回房,而是先到下人的厨灶间,把药材加水炖煮。

    有许多经过厨间的姐妹看了不解,便问:「恩美,你做什么煎药?」

    「咦,喔,呃……」恩美赶紧笑着掩饰。「我最近身体有点虚,想喝个药补补气呢!」

    其它人点点头,不疑有他,便又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趁着药在滚,恩美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看看解英的情况。

    因为时近黄昏,所以室内有些昏暗;恩美刚进去的时候,还不太能适应房里的灰暗,于是看不太清楚四周。

    当她走向床铺时,她只隐约看到有个人形,正坐在她的床铺上。

    那坐在床上的人看到她进来,便唤了一声。「哦,你回来了,盲子。」

    「耶?」这声音,可不是解英的声音吗?

    但这声音,竟是由一个正常的人形发出的,那不就代表……

    「解、解英?」恩美不太确定的靠近。「是你吗?」

    那人转过头来,恩美看到了那熟悉的、带点戏谑的笑。

    「当然是我,不然还有什么男人,会坐在你房里等你回来?」

    「你、你……」恩美颤抖着──因为高兴,真心的高兴。「你变回来了?!」

    解英站了起来,向恩美走过来,那身形的确高大修长得让她觉得自己很渺小。

    「可、可是,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吗?」恩美不解的问。

    解英拨拨如瀑的长发,说得从容。「喔,有啊,一个女人闯进我房里,我们亲热了一会儿,然后我就变大了。」

    恩美脸红,吼了一声。「我是说正经的。」没想到这优雅的亲王竟然开黄腔。

    解英像个调皮的孩子般,笑了笑。「好啦,其实……我也不知道。」

    「啊?」

    「你离开的时候,我只觉得四肢酸痛、全身无力。」解英说:「回复前的那一刻,四肢痛得更厉害,好像骨头要脱离肉体那样,痛得让我发了身冷汗,瞧……」说着,他张开手臂,大方的让恩美看他光裸健美的身躯上,如何敷着一层冷汗。

    但恩美根本没心思去看那些,她只是急着问:「所以说,你也不知道解药是什么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解药。」解英说:「可能是时间一到,那毒药的药性过了,所以我就恢复了原状。」

    「时间一到?」恩美想了想,开心的说:「所以说,那药效不太长?」

    「大概是吧。」

    恩美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松了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放松、一感动,双眼就都蓄满了泪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好怕……要是你回复不了怎么办……」

    解英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愣了一下,方才那轻松自若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这才体会到,这个一直都在照顾他、保护他的女孩,有多么为他担心。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对,一些真心的,比较……感性的话。

    毕竟这个女孩,已经在他心里占有一个小小的位置了。

    他咳了一声,找了一会儿词汇,才说:「这阵子,我得谢谢你……」

    「啊?」恩美擦擦眼泪,有些惊讶,没想到解英会说出这么「好听」的话。

    然后,解英看向她,正视她,第一次开口唤出恩美的名字。

    「谢谢你啊,恩美。」说完,他给她一个好看的笑,这笑里面只有感激,没有以往的冷漠、疏远与嘲讽。

    恩美愣了一会儿,心里有太多复杂的感情在翻涌。

    有感动的、安心的、高兴的,却也有心虚的、愧疚的、自责的、懊悔的……

    总之,太多太多了,她说不上来,只能用眼泪来表达。

    「哇!我感谢你,你也要哭吗?」解英看到她的眼泪,整个人又慌了。「你怎么那么爱哭?」

    被解英那么一说,恩美哭得更是厉害,还激动的上前抱住解英,一边哭,一边叫:「真是太好了!王爷!你终于又变成王爷了,太好了、太好了……」

    这样她的罪,是不是就可以少一点呢?

    因为恩美突然扑过来,解英一时重心不稳,被害得抱着她跌坐在床上。

    他吓了一跳,但听她哭得那么伤心、放肆,就立刻明白了这阵子她所受的罪,一点也不少于他。

    她这么瘦小的身子,却承担这样庞大的压力……这样想着,解英心理竟然起了无比的怜惜之情。

    他不禁伸手,轻轻拍抚她柔软的背。

    「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他细细的安慰她。「还有啊,不要叫我王爷,我觉得……你叫我解英,我听得比较顺耳呢!嗯?」

    恩美听了他好听的软言软语,心里更是感动,便继续把脸埋在他的胸膛痛哭。

    「哎呀?」是他的声音太好听了,还是他真的很少讲「人话」,竟然让这小姑娘哭成这样?解英苦笑了下,干脆放任她在他怀里这样哭。

    可是……「呃,恩美啊……」他说。

    恩美抽泣缓了缓,想听解英说什么。

    「那个……」解英咳了一下。「我还没穿衣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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