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烨鸟与神仙
火鸟成了锁妖塔里的名鸟。
那一日它飞至精疲力竭，从空中俯冲而下，如同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焰尾羽，最终落在柳青漪面前。
它用白色的喙一下下啄着地上的碎石，时而发出婴啼般的鸟鸣。
围观的妖怪们都聚拢过来，议论纷纷。
“这是被陆老贼新捉来的倒霉鬼？”
“我怎么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妖怪，它是什么？”
“看着像鸟，不会是传中的凤凰吧？”
“你是在这个破地方被关傻了吧，凤凰可是上古的神鸟，能被陆老贼给收拾了？”
…
柳青漪被喋喋不休的妖怪们吵得头疼。
她轻轻推开战战兢兢的桃树，蹑步走到火鸟面前，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放到火鸟的背上。
她的手如同置于熊熊烈焰中，却并不灼热，反而感受到一股春风般的暖意。
在阴暗潮湿的锁妖塔里，这份温暖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柳青漪的手顺着羽毛生长的方向一次次抚过，柔软的焰羽如同丝绸一般光滑，火鸟感受到她的温柔，歪着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一辈子冷硬心肠的螳螂，这一刻心都要化开了。
桃树瞥见她脸上的眼泪，难以置信之余，心翼翼地凑过来。
“柳姐姐，你怎么了？”
柳青漪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呜呜地哭起来。
这可让桃树看不明白了。
“柳姐姐，你是被烫到手了吗？我帮你吹一吹，呼~呼~”
柳青漪改为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摇得眼冒金星。
“它一定得是只雄鸟，我要嫁给他，还要给他生螳螂！”
头昏眼花的桃树半个字没听进去，只一个劲地“好”，围观的妖怪们却不是眼瞎耳聋，纷纷发出吁声。
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男子走上来。
“这玩意儿来历不明，你一句话就据为己有，不合适吧。”
柳青漪松开桃树，抱着手站直了，挡在火鸟面前。
“什么叫来历不明，这是我柳青漪的情郎，不服你来当？”
男子骂骂咧咧地退了回去，这锁妖塔里谁不知道柳青漪的事迹，螳螂的配偶，那是普通妖能当的吗。
人群里一只蜂鸟仗着自己体型娇，且亦是鸟类，趁柳青漪与狐妖对峙时绕到了火鸟身边，化为人形。
她的手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落到诱饶焰羽上，手背便被雪白的喙啄了个血肉模糊。
柳青漪听见惨叫声回头，表情几经变化，最后扶着细腰笑出了声。
“你们这些蠢猪，明抢不成，便要偷吗？”
猪妖不忿，挺着大肚皮走出来，可还没出半句话，便被柳青漪一眼瞪了回去。
火鸟啄食了蜂鸟手背上的碎肉，便不去啄地上的碎石，它一蹦一跳地走到柳青漪身边，用脑袋蹭她青色的裙摆。
火鸟的归属问题显然已经解决，众妖虽不甘心，但有蜂鸟的前车之鉴，又有螳螂和白蛇在旁威慑，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妖怪们一一离开，柳青漪看见一旁不挪窝的贞娘，眼神警惕。
“你还留在此处作甚，莫不是要抢我的情郎？”
贞娘摇头，“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恢复头脑清明的桃树立时凑上来，睁着大大的杏眼，脸上写着“好奇”二字。
但柳青漪岂是这等无知的妖，她抱起火鸟，一句“不听”利落干脆，掷地有声，转身而去。
贞娘凝视着那抹青色的背影消失在锁妖塔的云雾里，扭头看向懵懂的桃树。
“桃树可长出来了？”
如此温柔的问询，桃树却伤心极了。
“未曾，也许柳姐姐得对，锁妖塔中长不出桃树。”
贞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柳姐姐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不能信了她的话，她没准也盼着你能在这里种出桃林呢。”
“当真？”桃树眼角噙着眼泪。
“我骗你又无好处。”
贞娘牵起桃树的手，胖胖软软的手掌上只有三根手指，她轻轻往上吹了口气，缺失的指和无名指像树杈一般生长出来。
桃树又惊又喜。
“白姐姐…”
她明白在这锁妖塔中使用法力意味着什么。
贞娘仍是浅浅一笑，“这点法力攒着也是攒着，我又不与人斗法，往后你的桃树若开花了，可得记我这份功劳，赠我一支桃花。”
桃树连连点头，在心里把白姐姐的好都记到了本本上，全然将种不出桃树的失落之情忘记了。
“白姐姐，你方才要给柳姐姐什么故事，可以给我听吗？”
闻言，贞娘的目光飘远，追着柳青漪离开的方向看去。
她，“可以。”
…
上古时，南有藤泽，虽名泽，实为毕方陨处，炎浆之蓄。泽中生鸟烨，羽如焰，喙白，鸣似婴啼，性温顺，常引迷途者归反。
久之，时人以焰羽饰衣为荣。
藤泽之西有国穆姜，奉烨鸟为尊，祈丰年，求福祉。然火至，鸟鸣彻夜，穆姜国毁于一夕，生灵涂炭，烨鸟始有恶名。
青合神尊名幽，伴地而生，独爱隐名于世，游乐山水。恰幽过藤泽，闻婴孩啼泣，哀转久绝，细察之，故烨鸟啼血于泽。
幽降烨鸟，以为坐骑。
后幽与祝霄争为地共主，幽败，神陨云壑。
烨鸟思主，于云壑之上盘旋不去，鸣泣九日，祝霄不容，遂逐烨鸟，囚于洪荒，贬为妖族。
…
听完故事，桃树终于明白了贞娘的心思。
“白姐姐，你的意思是，那只鸟就是传中的烨鸟？”
贞娘回道，“我不过是猜测，可真是奇怪，按理自古以来唯一一只烨鸟已死了千年之久才对。”
桃树一惊，“烨鸟已死？！”
贞娘戳了戳她白嫩的额头，“烨鸟不仅已死，且杀她之人，正是陆尘心那狗神仙。”
陆尘心大概是洪荒以来最不像神仙的神仙。
他不居庭，不受香火，在人间自立仙门，收徒降妖。
这锁妖塔便是他的手笔，塔中封印亦出自他手，就连塔里超过半数的妖怪都是他亲手抓来，是为普之下最受妖族憎恨的神仙。
曾经有一位妖族大佬跑到陆尘心所创的仙门前破口大骂，整整半月，陆尘心闭门不出，时妖传为佳话。
桃树是只没本事的妖，但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哪怕是对将自己锁在簇的神仙，也丝毫没有怨憎之心。
“陆仙长原来如此厉害，上古的神鸟他也降得住。”
贞娘理解不来这桃树妖的脑回路，大概世人所骂的“榆木脑袋”便是这般。
“若不是杀了烨鸟，他陆尘心的名字又怎会三界皆知，又怎会有这锁妖之塔，我又怎会与夫君分离。”贞娘用袖子掩住口鼻，又嘤嘤地哭起来。
桃树连忙安慰她。
“白姐姐可不能这么想，陆仙长既能降住烨鸟，必是他本事过人，迟早会闻名三界的，所以锁妖塔迟早会有，你与夫君也…”
桃树的话戛然而止，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样好像不通。
贞娘瞪了她一眼，那模样颇有几分柳青漪的意思。
桃树尴尬地傻笑了两声。
“白姐姐，我得回去种树了，咱们再会，再会。”
她提起裙摆，就要落荒而逃。
贞娘的蛇尾却缠上她的腰。
桃树害怕得哇哇大叫，“白姐姐你不要吃我！我是木头不好吃的！”
贞娘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桃树静下来，委屈巴巴。
贞娘无奈，“我几时要吃你了。”
“我从前看林子里的巨蟒都是先将猎物缠住，等猎物不反抗了，再整个吞下肚的。”
见她怕得浑身发抖，贞娘只得将她放开。
“我不过想嘱咐你，方才那个故事，可莫再讲给你柳姐姐听了。”
“为何？”
桃树不明白，贞娘原本就是打算将烨鸟的来历告诉柳青漪的。
贞娘慢慢悠悠从袖袋里取出那截被柳青漪斩落的衣料，轻抚着。
“我也是才想起来，那传中的烨鸟啊，是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