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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2)

    没人可以给予回答,但他已做出了决定,准备自己找答案。

    田碧海时不时失踪一下,或许真另有蹊跷;她凡事低调,一般交情的朋友未见得了解她。她无法全心全意敞怀接纳他,总是犹疑再三,莫非另有所好?他想起了前些时宋子俐的谬论,如今思及,并非全无道理,当务之急,他得找出那个影响了田碧海至深的不知名劲敌。

    他按下车窗玻璃,屈起肘臂倚靠在窗沿,远望那栋静巷内旧式不起眼的七层楼电梯公寓,再比对一下时间,将近两小时了,田碧海即将出现。

    三分钟后,她果真走出了公寓大门,原本带去的两大袋东西消失了,一身轻便上了自己停靠在路边的小型车,从静巷另一端驶离。

    三次了,他亲自追踪了她三次说不清楚行程的行迹,发现她去了相同的地址,停留差不多的时间,有时上午,有时晚间,他曾经冒险尾随探查她拜访的楼层——同样的七楼灯号,那里到底住着谁?

    两小时,能做多少事?他实不愿细想,但那里必然隐藏着一个关键性的原因——一个她始终不愿意正视与他的关系,甚至多所逃避的源头就在那里。

    他抽了两根烟,斟酌了可能会有的多方影响,止不住一股揭开答案的冲动,他最终捺熄了烟头,下了车往公寓迈进。

    年久失修的电梯发出嘎吱的机械磨损噪音,他想像田碧海置身此处的心情,她可雀跃?可期待?是否也想到了他?

    到这阶段,他终于体验出一个正在内心深处滋长的事实——他爱上了这个女人,真真切切地,他不容许路途上的任何阻碍出现,干扰他拥有她。

    他踏出了电梯,新的困难却等着他,左右两扇铁门哪一扇才是目标?

    站在中央,忖度了稍久,他右转身,面对一扇较洁净的红色铁门,按了两下一长一短的门铃。

    疾步奔来的拖鞋踩踏声在铁门后清楚响起,几乎不必等待,里面那扇厚实的木门便霍然开启,伴着一个欢快的女性嗓音:“不是有带钥匙吗?什么东西忘了拿?”

    铁门随之开放,他准备好的道歉台词没有说出口,门内门外的两个人正面对望,他们看清了彼此,他脱口而出:“恩琪?”

    他没想到一次就找对了门。

    *****

    他们无语对坐良久,隔着一张茶几,像隔着一道海洋,任谁都不知如何划破隔阂。

    她扎起了长发,露出美丽依旧的脸蛋,但右颊覆盖着一小片陌生的美容胶贴,显然是为了抚平底下正在愈合的伤口。

    她低着头,紧抿着唇,两手握拳放在膝上,一张一阖,内心分明在激动着。

    不得不打破沉默,他开了口:“你认识碧海?”

    她吃惊地抬起头,不停转动棕色眸子。她聪敏地连结各种征兆,某种令她骇异的想像快速成形,那是她从未设想过、也不该发生的景况;但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半年后找上门决计不会是为了她。

    “认识,认识大半辈子了,从中学一路到国外大学念设计,我们相识了十年以上。”她字字清晰地说着。“你呢?你认识了她多久?”

    “五个多月。”说完,他瞬时恍然大悟。“原来,她所有的犹豫都是为了你。”

    一句话胜过细说从头,她呆若木鸡,双眼立即盈满了湿气,她用了一分钟消化这句话代表的不堪闻问的意涵,一开口嗓音便沙哑:“你没想到吧?你以为你可以掌控任何人、任何事?”

    “不,你误会了,我从没想要掌控任何人。”他绕过茶几,蹲跪在她面前,与她平视,仔细审视她的脸,他问:“怎么回事?”

    如果这句问候一开始就已传达,会不会一切都将不同?“那天你不来,我从天桥上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当时雨势很大,她对着手机吼完,发现自己掌控不了这个男人,而男人却已牢牢牵绊住她的心,用尽心机,男人并不想放下一切前来会面,她在他心头的份量在当时已充分表露,大雨让她无比迷惘,也无比冰冷,原本的威胁戏言在眼前萦绕,她想让他后悔,一秒内便做了决定,在伫足点一跃而下。她准确掉落在一辆货车车顶,再弹落在洒满卡车掉落的粗石砾的路面上,幸好当时坠落的方位正好红灯车停,没有造成更大遗憾,她四肢受到无数擦伤,右小腿立时骨折,右脸着地处一片血肉模糊,她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整型手术数次,每一次都累积了无限的恨意。

    他闻言震惊不已,语气却相当平静。“难怪你消失了这么久,电话和住址也改了,我告诉过你我那时有事。”

    “你说的有事是指那位邓小姐?”她冷看他。

    他摇头。“不,我那时真的有事。至于邓欣,我认识她在你之前,你也早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我从未欺骗过你不是吗?”

    “你并没有阻止我爱你。”

    “我从未承诺过什么。”他面色凝重。“恩琪,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向你道歉,那绝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当时知道,我会尽量弥补你的损失和缺憾。”

    “你能弥补什么?”她厉声问。

    他闭眼片刻,无奈吁出一口气。“我的确做不了什么,你要的我不能给你。”

    她炯炯凝视他,那日思夜想的脸孔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给不了她要的安慰;而他的出现,竟是为了别的女人,一个她毫不保留吐露内心真意的知交。人生无常,莫过如此?

    她眨回几欲滑落的泪水,挤出一点笑意。“你来是为什么?想看看碧海隐瞒了你什么?”

    “……”

    “你何时为女人伤神了?”

    “……”他站起身,不发一语。

    有时候,一眼凝望诉尽千言万语,她在他不再玩世不恭的神情中看见前所未有的真情——他爱田碧海,无庸置疑的。

    “你得不到她的。”她下了断语,口吻却似诅咒。

    “……”

    “如果你已经得到她,就不会上门来了。”

    他叹口气道:“恩琪,我们之间的事和她无关。”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你以为她也会义无反顾爱上你?”

    “我会尽我的能力做到,既然我爱她——”

    “别再我面前说你爱别的女人!”手臂奋力一搂,茶几上的一叠纸张立时飘飞四散。

    他注视着已然失控的她,知道再留下来只会徒增遗憾。“我走了,多保重。”

    “等等!”她站至他面前,咬牙恨问:“告诉我那天为何你不来?”

    “你这又是——”

    “我想知道。”

    他垂眼默不作声,回忆事发那一刻,他正踽踽行走在一阶阶泛着青苔的石板山路上,手上撑着一把伞,半边身却已被斜飞的雨浸透,他回头远眺,半小时前放在一块石碑前的新鲜花束丰姿已尽失,花瓶不知何故倾倒,有些花瓣不敌雨的重力击打,正缓缓凋落,和他沉沉下坠的心情可拟。他想走回去摆好花束,就在那一刻,他的手机响了,也在他无力安抚恩琪失控情绪的那一刻,他做了决定,他将严辞拒绝她的无理取闹。

    “没赶来是因为,你出言要胁。”他抬起手轻擦过她的腮,语带惋惜:“你不该那么轻易地用生命当赌注,赌一段没有意义的证明。而我,有一点是你并不明了的,我最恨人看轻生命。我没告诉过你,几年前我其实是个医生,每天用我这双手动手术救人,车祸的,重病的,自杀的,街头火并的,被凌虐成植物人的,什么人都有,你认为,我能回应你不知真假的要胁,开我自己的玩笑吗?恩琪,你该珍惜生命,不为了我,为你自己。你不明白,活着是件恩赐,别把它随易赌掉。”

    直到他带上门离开,她依旧呆若泥塑,哽咽的喉头发不出一点悲伤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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