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琐屑

    时辰还早，天色却已然暗得深沉，呼啸的风不知疲惫地拍打着门扉，似乎要将之冲破才甘心。越往北走，越觉天气之酷寒，难以忍受。

    这乾佑二年冬，确实是冷得有些过分了。刘承佑也算是一个比较耐寒的人，然此番北上，亦觉森寒难耐。

    身为天子，纵然素来提倡简朴，所享受的保暖措施也是十分丰富了，即便如此，亦觉肌冷。推己及人，那些缺乏御寒手段与物资的黔首黎庶，又是何等艰难。

    此次北巡，刘承佑除了巡边察军，便是俯及民生，宣慰受灾州县，给降君泽。本质上，此次北上还是一场大型的政治秀演。

    考虑到酷寒的气候，再念及北巡以来，多有观山林川泽行封闭之政，禁民采猎，在暂留冀州的时候，刘承佑降下一制，明谕河北道州府县，解禁开林，让各地百姓伐木取暖，又让各级官员军吏，积极救助贫弱之家。

    不管效果如何，天子的仁德恩泽必须得散播出去，皇帝光辉形象必须得树立起来。这样的事情，刘承佑已然做了不止一次，可谓驾轻就熟。

    不过，比起用双脚与撵轮丈量江山的热情，北边这点严寒烈风，又算不得什么了。

    行在内，刘承佑盘腿而居卧榻，将自己裹在一方被衽之中，面无表情地盯着榻上小案上的一份图册。这是一份军事地图，沉着而冷肃的目光，落在那片名为幽州的燕地。

    明明是塞南腹地，接壤汉城，方垣之中又树立着玄玄汉旗，但于刘汉朝廷而言，又始终虚悬于外，孤处北地。

    按刘承佑当初的谋算，幽燕之地，乃阻遏契丹侵扰的一道要防。但到如今，效果是有的，但在刘承佑这儿，总是有些不踏实。

    手指点在舆图上，有那么点冲动，刘承佑想提兵北上，将游离于中国十数年的幽燕袤土，收归汉土。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十四州，此间志向，大抵如此，刘承佑虽然素来深沉，却也非一点热血全无。

    然而，也仅仅是那点冲动罢了，念过则已。

    “官家，喝点热羹吧！”张德钧捧着一小碗汤水，步至榻前，恭奉。

    刘承佑瞥了眼，小瓷碗中盛着羹水，冒着热汽，美味馨香勾人食欲，只是样色有别于汉宫常食，不由问了问。

    张德钧低声答道：“这是贤妃娘子亲自下厨，所制胡羹，言有驱寒护体之效。为此，娘子还烫伤了手。”

    “伤情如何？”嗅着勾鼻的香气，刘承佑有些诧异折娘子的技能，也难怪其没有亲奉汤羹，温言问道。

    “小的问过，并无大碍。”张德钧道。

    闻言，刘承佑顿时抬手指示道：“着行营御医去看看，备些药膏，同娘子说，朕稍后去看她！”

    “是......”

    虽然是折娘子送来的汤羹，但同样也经尝食之后，方入刘承佑之口。颇具府州风情的味道，倒是别有一番体会。

    “臣王溥，参见陛下！”作为近臣，经过层层验查，王溥方至君前。越到北边，刘承佑身边的护卫力度，也越发强了，似乎是当日邢州那边“虚惊一场”的缘故。

    看了看王溥手中的一叠公文，刘承佑道：“免礼！”

    “谢陛下！”王溥手上抬，面无表情地禀道：“这是杨相最后处理的一些公文，批示十三则，未及发下。”

    北巡路上，宰相杨邠的“突然消失”，已成一桩秘事，不过作为天子心腹，王溥还是知晓其中些许缘由的。

    “都有什么？”刘承佑来了点兴趣，发问。

    “臣已览之，皆是些吏部与朝廷的俗事。”王溥应道。

    “庙堂之上，岂有俗事？”刘承佑顿时摇头反问。

    见状，王溥气息一抽，嘴角泛苦地抖了下，赶忙请道：“臣失言！”

    摆了摆手，刘承佑说：“朕看看！”

    刘承佑是一封一封地，翻阅开来，一目十行般，尽收眼底。相较于那些涉事重大的军政要务，这些公文，倒也称得上“俗事”。

    刘承佑的重点，当然是放在杨邠的批示上，近满两年的皇帝生涯下来，他的冶政能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就刘承佑的眼光看来，杨邠对于这些庶务的处置，倒确也称得上老练，毕竟从地方到中枢，也是理政多年的老手了。若真要挑出些毛病，只能说太过严厉，苛烈，不留余地，充满了他杨相公的个人风格。

    漆黑的眸子中，思虑色闪过，琢磨了一会儿，刘承佑吩咐着：“此十余条事，悉按杨邠批示拟议处置，不作更改，发往东京，照此办理。虽则晚了些时日，也算是给他一个终尾吧！”

    不待王溥应命，刘承佑又抽出其中一则，补充道：“关于郎中张贻肃坐法违例之举，是当处罚，不过念其初犯，贬谪罚俸，倒不需他出离京师，远赴边鄙，贬他在京内，当个县长吧！”

    王溥的双眼中不禁生出些意外的色彩，侍候御前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心知刘承佑向来提倡“法制”，这，还是他头一次从天子口中正正经经地说出这等徇私之言。

    不过，稍微考虑一下张贻肃的身份，王溥也就能理解了。杨邠倒台，可不似在邢州那边那般轻描淡写，定然引起轩然大波，眼下消息还未彻底传扬开，但一定的是，只要飘至东京，轩然大波顿起，届时恐怕将发生乾佑朝以来，庙堂之上一次最为剧烈的风波。

    杨邠与王章二相，在立国之初，一度为朝廷的顶梁柱石。杨邠这边倒了，王章那里，可不能出问题，而张贻肃作为王章唯一的女婿，总得给些面子。

    注意到王溥的神情，刘承佑知道，他当是猜出自己意图了。也不以为意，见其逗留不去，平静地问道：“还有何事？”

    闻问，王溥揖手，再掏出一封册页，呈上：“成德节度使张使相上奏，闻御驾北上，请求来永清面圣！”

    “朕此番将北境数地州镇抚军使招至永清，未点其名，张彦威这是不安了啊！”刘承佑玩味地评价道。

    没对天子之言擅作评述，王溥只是请示道：“陛下，张使相那边，如何回复？”

    刘承佑想了想，吩咐着：“拟一封信回他，用词亲切些，告诉张彦威，朕此番北巡终点，就是恒州，天气如此严寒，让他勿需奔走这数百里而来觐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