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六章 字
逐不悔听了,连忙说道——
“那不要姐姐做太子了,姐姐就做太子的姐姐好了。太子负责担子,姐姐负责吃喝玩乐。我要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找来给姐姐,让姐姐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姐姐。”
“不悔……”绮罗听了小弟弟的话,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姐姐永远都是你的姐姐,这辈子姐姐都不会离开你的。”
小不悔听了,扁了扁嘴巴,摇摇头说道,“那无崖哥哥呢?你一辈子都不离开我,他会疯掉的哦。”小子,又不怀好意地贼笑着。
“管他呢。”小绮罗在弟弟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还要一个……”小不悔又将另外一边脸凑了过去。
逐尧皇和流苏对视了一眼——
“谢谢你,为我生了这么好的一对儿女,苏苏。”
“我也谢谢你,让我有这么好的一对儿女。”
“那你们就玩亲亲庆祝一下吧。”小不悔在一旁邪恶地建议道。
“不悔!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啦!”流苏脸红了,儿子怎么这么邪恶呢?
“好!”
逐尧皇伸手将流苏揽入怀中,深情地吻上了她。
“嘻嘻……”小不悔望着绮罗,贼贼地笑了。
*
逐尧皇坐在他的书案前,小不悔站在他的面前聆听圣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乖过。
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其实,他打从心眼里敬仰,他的父皇就像一尊天神一般,让人仰望,却又遥不可及。
而流苏和绮罗两个人则一块下厨给这对父子熬汤喝去了。
“不悔,所谓君,乃天下之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天,父皇要教你五个字,你要牢牢记在心中。”
“是,父皇说的话,不悔一定会牢牢记得。”逐不悔郑重地点头。
“第一个字,志。为君之道,始于立志。志不立,人不成。所谓志,上及天,下通地,气魂寰宇,刚柔并济,渡众生,平天下,方为志。无志,则不君。无志而位极,家国大祸。类如此者,不胜枚举。”
“嗯,所以不悔要做一个有志之人,如若不然,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都会跟着遭殃的。”
逐不悔点了点头。
“对,这第二个字则是‘谋’字。谋,志立而后谋。何为谋者?谋之一,术也。谋之二,忍也。谋之三,学也。 你懂这其中的意思吗?”
逐不悔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这个母后曾经跟我说过,谋,第一个要有方法,第二个是要学会忍耐,忍受孤独,忍受寂寞,忍受误解,忍受偏见,忍者,真大丈夫也,而学是说,要不停地学习,让自己变成一个强大的君王,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百姓。”
“不错。”逐尧皇面带微笑,赞赏地点了点头,“这第三个字,则是‘术’字。为国为民,道之大者。术为道生,方为大术。大术之首,韬光养晦。十年砺一剑,出剑,一剑封喉。平日常使剑,树敌生事,成大业所忌,不可为也。大术其次,审时度势。乐群运方来,莫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真英雄。大术之末,止于忍性。为人能忍者,人中之龙。小不忍而乱大谋。 ”
流苏和绮罗端着精心熬的鸡汤,往逐尧皇的营帐里走去,远远的,便听到两父子的声音。
流苏听着听着,突然就笑了。
“娘,你笑什么压?”
“娘笑时间过得真快,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和你父皇还没有相认,你因为天资聪颖被当时还是太子的你父皇钦点如果,当时啊,你还这么一丁点小,乖乖地坐在他的面前和他辩论什么两朝文化的事情,人小鬼大,说的头头是道。你不知道,娘当时在外面听你反驳你父皇,还大言不惭地说,这都是我娘教我的,我都吓死了,生怕太子爷一个不高兴就把外面两个都咔嚓了……你看,现在又轮到不悔了……”
“记得记得,娘,我还记得那时候一匹烈马跑到文华殿门口来差点把你给踩了,你当时吓得尖叫,还好父皇英雄救美呢。”
流苏和绮罗站在门口,偷偷掀开帐篷,只见小不悔好乖好乖地站在逐尧皇的面前,不时点头,偶尔还插嘴问个一两句。
而逐尧皇的眼中,始终充满了赞许的神色。
要他肯定一个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而要肯定得这么彻底,更是难上加难。
由此可见,逐不悔确实不是一般的人。
“第四个字,为‘决’字,决而定,虽千万人吾往矣。术柔决刚,刚柔并济,方为王道。第五个字,‘学’,为君者,位天下。天下之事,上能懂天,下能知地,方能为天下主。井底之蛙必误国……”
“啊,娘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啊,亲爱的绮罗。”流苏看着里面一大一小两个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心中犹然而生一股满足感,弯腰在女儿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是不是?”
“娘,我们一起继续永远幸福下去,好不好?”
“嗯,好。”如果,他能活下去,那么幸福就会永远持续了。可是……流苏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但是,又马上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们,没有时间悲伤,悲伤是件浪费的事情。
“对了,这几天,你和无崖偷偷跑去玩了,对不对?”流苏突然想起,便问道。
一副要打探女儿私事的模样,古代女子,十三四岁生儿育再正常不过了,女儿如今十一了,可以谈谈恋爱了。
“嗯啊。”
“喂!他怎么样?”流苏撞了撞女儿的胳膊。
“闷葫芦一个呗。”绮罗瘪了瘪嘴吧,说道。
“嘿嘿,闷葫芦,靠得住。你看他,才十四岁,你父皇就让他指挥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了,多厉害呀。”
“还不是因为有我!”小绮罗骄傲地扬起头,说道。
“是是是,有你才有他,行了吧。”流苏点了点女儿的鼻子。
“当然。”小绮罗眨了眨眼睛,突然又说道,“对了,娘,这次我们出去玩碰到一个好奇怪的人,他一直跟着我们,跟了好远,无崖把他抓了起来,他却跪在地上喊无崖王子殿下。娘,无崖不是没有爹娘吗?怎么会有人喊他王子殿下呢?还有,后来,无崖没有杀他,让他走了,他走的时候偷偷跟无崖说了些什么,只听见无崖说了句‘我不相信!’我见他一路上脸色不是很好,就没有问那个人说了什么了。”
“王子殿下?”流苏听了,微怔,“无崖是你四叔带回来的,你四叔从未说过他的身世,也没有人去在意过这件事。我去问问你父皇看。”
“好。”
绮罗点了点头,事实上,从外面回来之后,她的心里就有些不安了。她有种感觉,某天她醒过来,她的小哥哥可能就不见了。
“母后,和姐姐聊完了没有啊,我和父皇饿了呢。”
这时候,小不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好啦……”
流苏和绮罗端着鸡汤走了进去。
“哇,是母后亲手熬的哦,父皇,我们要多喝几碗!”
闻到香喷喷的味道,小不悔说着还主动盛汤,分给爹娘和姐姐。
流苏和逐尧皇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两人会心一笑,缠绵悱恻,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花前月下,月满西楼。
绮罗和不悔还在里面喝鸡汤。
逐尧皇搂着着流苏,两人依偎着坐在外面空旷的沙地上仰望着神秘莫测的苍穹。
“苏苏,我决定了……”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决定什么了?”流苏回过头来,笑着问道。
“不回曜京了。”
流苏听了,怔忡,“你……不回曜京了,你的意思是……”
“从前,我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活。而从现在开始,我只想为你而活。”
“尧……”
流苏的眼中带着泪光,他这是要为她放弃皇位,对于他这个明君而言,抛下皇位,将江山社稷放在身后,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啊。
“你喜欢吗?只为苏苏而活着的逐尧皇。”
“喜欢,我都喜欢,无论是作为太子的逐尧皇,作为兰陵王的逐尧皇,还是作为皇帝的逐尧皇,还是不做皇帝的逐尧皇,我都喜欢。”
“苏苏……咳咳……”
逐尧皇更紧地抱住了她,他是那么那么地舍不得离开她,可是,老天似乎不允许。
气血上涌,唇角又有鲜血流出,这些日子,他的脸色明显比以前苍白了不少,又开始伴着咳嗽了、
流苏拿出手帕,替他擦去鲜血,“尧,我为你唱一首歌吧。”
“好,我最喜欢听你唱歌了……”
“有声音重复呼唤 印刻下永恒誓言
那些尘封多年景象 展现眼前
谁又在拨动琴弦 那旋律不曾改变
谁的身影朦胧浮现 忽又不见
往日历历在望 江湖徜徉 志气更胜儿郎
深夜独自吟唱 幽思冥想 也会迷茫
为你再拾红妆 收起行囊 掩饰一身光芒
此心堕入情网 人世荒唐 前尘过往 ”
……
月色,将他们的身影融合在了一起。
由此,便注定了永恒。
……
*
逐野瞳一袭冰蓝色长袍,站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远处的两只蜻蜓,他的身姿在晚霞中愈发挺拔和俊逸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回头——
“皇兄?”
“十三……”
逐尧皇手中拿着三个酒壶,走了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流苏好些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逐尧皇说道。
“那就好。”
“我们兄弟两个好久没有好好喝一次了。”逐尧皇将手中的一个酒壶递给逐野瞳,又将另外一个酒壶中的酒,倒在了地上,“老四,你也来。”
“是啊……”两人碰了一下,开始饮酒,“上一次,还有四哥呢。”想起那长眠桃花树下的人,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涌上逐野瞳的心头,他又仰起头猛喝了一口。“大哥,我们三个上次在玲珑宝塔上喝酒唱歌的时候,明明答应过流苏,无论如何,我们会永远相亲相爱,永远会在一起,为什么现在四哥没有了,而你……又……”
好多年前,三人在玲珑宝塔上喝酒,流苏在一旁唱《江山美人》的情形,又涌现在了两人的脑海之中。
物已非,人已逝。
“十三,唯一做到不违背对流苏誓言的人,只有你一个人。”
逐尧皇也仰头饮了一口酒,心中苦涩不已。
他答应过流苏要白头偕老,但是……
“大哥,为什么我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就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呢?”
逐野瞳想不明白,明明是那么在乎对方的人,到头来,下场却那么凄凉。
“大哥没尽到做哥哥的责任,老四的死,是大哥的错。”
逐尧皇说道,眼中盛满破碎的哀伤。
“不,我明白,这和你没有关系,是四哥的性格决定了他的结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
逐野瞳仰头,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猛地一把砸在地上,手指着天空,大声喊道,“你!逐冥冽!!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死,你答应过流苏也答应过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们,可是你却那么无情,一点留恋也没有!我恨你,我恨你!”
逐野瞳颓然坐在地上,喃喃道,“四哥,你好吗?小十三每天都很想你,你在那里,一定要幸福啊!”
逐尧皇也坐了下来,坐在逐野瞳的身旁,“父皇曾对我说过,兄弟中间,唯十三最重情义,父皇曾担心你因此吃亏,我当时跟父皇说,不会的,十三是我们曜京的太阳,十三,现在,你是大哥的太阳了,你照耀着我,也照耀着流苏……”
“大哥……我不想你也死,我不想……”
逐野瞳望着逐尧皇,月色中,他的眼泪滑下。
逐尧皇望着他,淡淡地笑了,“十三,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庄子在《大宗师》篇里讲说的,子桑户、盂子反、子琴张,三个人都是方外之人。他们心意相通,忘怀生死,结伴在一起,成为好朋友。
后来呢?子桑户先死了。孔子听说了,就派自己的学生子贡去帮忙处理丧事。子贡去的时候,看见子琴张和孟子反两个人,一个在编挽歌,另一个在弹琴,正对着子桑户的尸体唱歌呢。他们唱道:子桑户啊子桑户,你现在已经回到本真了,我们还寄迹在人间。
子贡就非常不理解,说:你们三个人是这么好的手足兄弟,有一个人先走了,你们却对着尸体唱歌,这合乎礼吗?
子琴张和盂子反两个人反而笑了,说:他哪里懂得什么是礼的真意啊?
子贡回去以后,问老师孔子: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啊?
孔于当时就说:他们都是一些心游世外的人,而我是一个拘泥世内的人。我怎么还派你去帮助做丧事呢?这是我的孤陋啊。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生和死的边界了,他们完成的是心神跟天地的共同邀游。有没有这个身体形骸对他们来讲是不重要的。所以,一个朋友走了,两个朋友就像是送一个人远行那样坦坦然然相送。
这个故事里讲了一个道理,就是在这个生命之中,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不同的形态活下去。
十三,其实,老四并没有死,他活着,只是没有活在和我们共同的地方,他在他的地方有他的活法。
而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如此,我活着,活在另外一个地方,我会一直想念着你们。
所以十三,你不要太过悲伤。
你记得,死亡没有办法结束我们的真爱,只能把它化为永恒,与天同在。”
“大哥……”逐野瞳望着逐尧皇日渐消瘦的脸,和嘴角总是不时出现的鲜血。
“去看看流苏吧,我希望我死后,她还有友情和亲情包围着她,也不至于那么悲伤。我要去找找我的傻妹妹冷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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