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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夏柏看见了。

    他看见她深更半夜与前男友私会,还被对方紧紧搂在怀里,印下一吻。

    他什么都看见了。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不问一句话,只是板着一张脸,沉默地送她回家。

    临下车前,她终于受不了僵凝的氛围,勇敢打破。“你……生气了吗?”

    他不说话,连呼吸也静寂。

    她更难受了。“夏柏,你听我解释好吗?”

    他瞥了他一眼,那么淡、那么冷、那么令她无所适从的深深一眼,看得她六神无主。

    “下车吧,回去早点睡。”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之后绝口不提,彷佛方才在河堤边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柔顺地下车,迟疑片刻,见他如同平日坚持看她进公寓大门才肯离开,只能幽幽叹气,拿钥匙开了门,拾级上楼。

    当她进家门时,开亮客厅的灯,同时听到楼下传来引擎声响。

    他走了。

    而她慌得无法成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黎明方才朦胧睡去,几个小时后,又被噩梦惊醒。

    “昨晚你好像很晚才回来。”母亲在早餐桌上问她。

    “嗯。”

    “是跟夏柏见面吧?都快结婚了,还这么依依不舍的,呵呵。”

    崔梦芬听着母亲取笑的言语,端着咖啡杯的手不禁微颤。

    “怎么了?”崔妈妈见女儿神情不太对劲,关切地问。“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

    “嗯,有点失眠。”她承认。

    “怎么会失眠?是不是快结婚太紧张了?”

    “或许吧!”

    “别紧张。”崔妈妈挪挪椅子靠近她,握住她冰凉的手。“女人都这样的,结婚之前都会担心东、担心西,胡思乱想。”

    她一颤。“妈也是吗?”

    “是啊!”崔妈妈笑。“想当年你妈我还曾经想逃婚呢!”

    “你想逃婚?”崔梦芬惊讶。“可是你跟爸感情那么好……”她的同学朋友都说她的父母是他们见过最恩爱的一对,相敬如宾又和乐融融,令人羡慕。

    “没错,你爸是对我好,可是我还是担心啊!”崔妈妈眨眨眼。“我们那年代可跟你们现在不一样,我跟你爸是相亲结婚的,虽然你爸一脸忠厚老实,谁知道他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可是他一直对你很好。”崔梦芬喃喃低语。

    “是啊,他对我是没话说,就是死得太早。这点我可是很不能谅解。”崔妈妈故作不悦地努努嘴。

    “妈!”崔梦芬噗嗤一笑。有时候她觉得母亲真可爱,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偶尔会露出小女儿似的娇态。“你可别乱说爸的坏话,小心他从九泉之下爬回来教训你。”

    “回来就回来,我怕他吗?”崔妈妈哼笑。“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他不回来,我还想去找他呢!”

    “妈!”崔梦芬骇然,蓦地捏紧母亲的手。“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不准你这样说!”

    “别紧张,梦芬,妈开玩笑的。”崔妈妈知道自己笑话说过头,连忙缓解女儿的情绪。

    崔梦芬咬唇,眸光垂落,凝定母亲的手。这只手,曾经无数次抚慰过自己,曾是她和弟弟认定最为坚强的象征;可如今,却是瘦骨嶙峋,斑驳着岁月痕迹。

    这几年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屡屡进出医院,说真的,他不爱听母亲拿自己健康戏谑的玩笑,她的心会痛。

    “乖女儿。”崔妈妈彷佛看透她的心绪,微微一笑,抬手抚摸她脸颊,将她垂落的发丝温柔地勾陇在而后。“真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要嫁做人妻了,你爸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妈。”崔梦芬望着母亲慈蔼的眼眸,心房激动地热着。

    “唉!”崔妈妈忽地长声叹气,眼神变得遥远。“有时候真想跟你爸说说话,跟他说我们的女儿要结婚了,对方是个挺帅又有责任感的年轻人,想跟他说的话好多……可他怎么就不回来见我一面呢?打个电话也好。”

    “妈,你在说什么啊?”崔梦芬又好笑、又心酸。已经离开这个世间的父亲,怎么能够透过一条电话线传递情感?也只有她这个上了年纪依然不失天真的妈妈,才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念头。

    崔妈妈收束迷离的心神,对女儿笑笑,拍拍她的手。“妈是想告诉你,别想太多,就当是人生必经路程,勇敢去走就对了,你这么聪明又乖巧,我相信你会走得很好的。”

    “是,我知道了。”

    经过母亲的劝慰,崔梦芬低落的情绪方才振作了些,她回到卧房,玻璃橱柜里满满排列着一个个手工娃娃,那都是她的作品。

    三年前,她辞去设计师事务所的工作,在家当SOHO,架设了一个工作室的网页,接受客户委托制作专属的手工娃娃。

    决定结婚后,她暂停接新订单,专心处理婚事,这段时间,她只做了一对新娃娃。

    穿着蓝色牛仔裤的男娃娃是夏柏,绑着俏丽长辫的女娃娃是她,情人娃娃坐在书桌上,陪伴她度过婚前的日日夜夜。

    她拿起夏柏娃娃,忧郁地凝望着——

    “别生我的气,好吗?”

    晚上,崔梦芬独自前往婚纱店试礼服,出乎她意料,夏柏不久之后也来了。

    “你……不是说晚上要招待客户吗?”

    “临时取消了。”

    取消?她愕然望他。是客户取消,还是他取消?很想问清楚,但他冷凝的神情,冻结了她的唇。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崔梦芬忐忑不安地猜测未婚夫的心绪。可就算他生气,他来到这里,至少表示他愿意继续进行婚礼,对吧?

    这么一想,她稍稍安定,在婚纱顾问的建议下,连续换了几套礼服。

    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她不觉又慌张起来,有时候她觉得这男人不好懂,他的眼神太复杂,眼潭太深邃,她探不着底,总是有些许心乱如麻。

    “你觉得好看吗?”

    换上一袭樱桃色真丝礼服,她揽镜自照,颇觉满意,询问他的意见。

    他摇头。

    “不好看?”她失望,再看看镜中的自己,礼服的剪裁简单却利落,服帖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要显得很轻盈,前胸完美地被托起,后背裸露着优雅的弧度。

    “太露了。”他看出她的疑惑,补充一句。

    太露?她左顾右盼。还好吧?哪件礼服不是这样露?

    他忽地起身,掠过衣架上一件件礼服,挑出其中一件,递给她。“试试看。”

    “这件?”她犹豫。光看颜色就不喜欢,是毫无特色的鹅黄色,而且剪裁也太不时尚了,好像几十年前的古董货色。

    “对,就这件。”他示意她进更衣间。

    她无奈,只好照他的意思试穿上了,走出来照镜子,效果果然如她所料,非常一般。

    “这件好。”他居然表示赞成。

    什么啊?他的审美眼光有问题吗?崔梦芬低头审视自己,这件礼服唯一的特色大概就是包的够紧,用一层薄纱遮去前胸肌肤。

    她皱眉。“很丑耶!”

    “不会啊!”

    真的很丑。她还想抗议,可他已经坐回沙发,显示讨论结束。

    “我再试试别件好不好?”她软软地打商量。“也许还有更好看的?”

    “就这件好。”毫无商议余地。

    “还是这件跟刚刚那件樱桃色的都要,一件敬酒穿,一件送客穿。”一人让一步,公平吧!

    他眯眼。

    “不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穿那样是要给谁看?”他语调平板。

    “什么?”她愣住。

    “有‘特别’的人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他牵动嘴角,笑意却不及眉眼。“所以你才要为他换上‘特别’的礼服?”

    她闻言,脸色瞬间刷白。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他话中暗示的那个特别的人是谁。

    他果然在生气。

    他们从不吵架。

    交往两年半,不曾为任何事争执过,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她的脾气也好,两人纵有意见不合,也是交换个几句便定案。

    多数时候,其实是她相让。

    江曼怡就对这点很不满,曾经气急败坏地质问她。“你为什么要那么听他的话?那个男人是对你下咒了吗?你怎么从来都不懂得反抗他一下?”

    “为什么要反抗?”她好笑。“我们是男女朋友,又不是在战场对持的敌人。”

    “情人也可以是对手啊!有来有往才叫沟通。”

    “我们没有不沟通啊!”

    “对啦,你们是会沟通,但结果都是你让步,为什么?”

    “总是有人要让步。”

    “那为什么非要是你不可?”

    “不是非我不可,是我不想争。”

    “为什么?”

    为何要争呢?凡事忍忍不就过了吗?争到一个赢字又如何?万一打破彼此关系,会比较好吗?

    “你太让他了。”这个理由,不能使江曼怡信服。“你以前跟宋日升可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们三天两头在吵架。”

    “那时候太年轻了。”年轻,所以气盛。

    “那现在呢?难道你老了吗?”

    “不是老了,是成熟了。”她轻轻地笑。“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唉!”

    她懂得好友为何叹息,那是对她的关怀与心疼,她很感动。

    “怎么办?曼怡,好发现我好爱你喔!”她拥抱好友。

    “呿!你发什么神经啊?”江曼怡窘得弯肘顶开她的手。“不觉得恶心吗?”

    “呵呵。”她只是笑。

    有时候笑会使人容易快乐,会让许多事忽然变得微不足道,她喜欢笑,开怀大笑,淡淡地笑,甚至悲伤时,也笑。

    就像确认夏柏心中打着一个结时,她也是笑,带着几分苦涩的笑。

    “不能原谅我吗?”

    那天试完礼服,她在他的车上问他。

    “有什么好原不原谅的?”他淡淡地。

    “跟日升见面的事,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

    “他……是我的前男友,我们是在三年前分手……”

    “我说了,不用解释!”

    她哀伤地望他。

    他彷佛也察觉自己过于激动,眉宇收拢,半晌,才低沉地扬嗓。“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男女交往不需要挖掘对方过去的情史,重要的是现在。”

    她怅然。“对,是现在没错。”

    “所以我不会问,你也不必跟我说。”

    “……我知道了。”

    于是,他们不再提起那夜她与前男友相会的事,就当从没发生过,婚事持续筹备中;婚礼前几天,夏柏接到公司命令,临时飞到美国出差。

    “来得及回来吧?”她问。

    “最迟前一天晚上,我会坐晚班飞机回来。”他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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