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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痛失兄弟

    天色拂晓时,部队到达一个叫金山里的兵站,这是离中朝边境几十公里远的一个小山村,周围是茂密的原始森林,白雪皑皑的山峦,密密麻麻分布着很多大小不一的防空洞,没有岗哨,没有操练的喧嚣,也没有炊烟.

    邓家驹喊停队伍,他掏出口哨吹了三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忙上从临近路口的山洞里走出两位军人,一高一矮,矮个的是金山里兵站主任刘青山,高个的是干事邢时辉,他俩人快步迎上前来,热情地与邓家驹握手寒暄,邓家驹向刘青山敬礼,大声说道,“报告刘主任,骑兵大队邓家驹带领新征骑兵三十六人向你报到,请求进驻兵站。”刘青山回了个军礼,也大声说道,“同志们,战友们,辛苦了,欢迎你们入朝参战!”

    战士们高喊,“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邓家驹把新兵名单交给刘青山,邢干事带领邓家驹他们临时入驻一座较大的山洞。

    邢干事点亮山洞里的煤油灯,大声讲道,“同志们,现在我宣布一条纪律,从现在起,大家已进入战时状态,美帝的战机随时都可能对兵站进行轰炸,大家千万不能烤火不能到处乱跑,抓紧时间休息,等候前来接应你们的军车。”

    “邢干事,有早饭吗?”敖东走了一夜,肚子饿得咕咕叫。

    “兵站不提供食物,大家吃自带的干粮,兵站有热水供应,热水房就设在兵站南面的一个山洞里。”邢干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山洞。

    走了一夜的山路,还不时要停下来修建被敌机炸毁的道路,战士们早已人困马乏,草草吃了点干粮,纷纷开始睡觉,有坐着的,有躺着的,不一会儿,山洞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柳义章没有丝毫睡意,军旅生活对他来说处处都是那么的新鲜,他脱下军大衣轻轻地盖在邓家驹身上,掏出笔记本,开始写起了日记。

    这是他离开双柳村后第一次写日记,也是他几十年军旅生涯,唯一的一次日记,后来在若干历史关头,相比于那些因为所写日记而遭受停职检查甚至深陷囹圄的同僚,柳义章反而能涉险过关,这都是后话。

    也许是对异域山川的好奇,也许是对驰骋沙场的渴望,也许是对一路行军的感悟,在多种情绪的感染下,柳义章奋笔疾书。

    今天是腊月初二,是我入朝后的第一天。北朝鲜,这是一个怎样的国度啊?烽火连天,满目疮痍,不见村庄,不见炊烟,不见任何生机,蜿蜒盘旋的山间小道上,我们走走停停,不时要躲避敌机的狂轰乱炸,没有火把照明,脚底是冰雪,身旁是万丈深渊,我们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我们唱着东方红,牢记着毛主席的教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抱着必胜的信念行进在这高山峻岭之间!面对美帝打着联合国的旗号,实行霸权主义的罪恶行径,悍然突破中国人民的底线,兵陈鸭绿江畔,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亡我新中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是可忍孰不可忍,新中国不是晚清政 府,也不再是任人欺凌的‘睡狮’!‘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是毛主席向全世界发出的宣誓,是对以美帝为首的西方列强发出的警告,胆敢来犯,必歼之!

    飞机的轰鸣声时刻提醒我,我是一名军人,时刻准备投入战斗。我的战友们都睡着了,他们都跟我一样,首次穿上军装就踏上了战场,他们是剽悍的草原汉子,除了有娴熟的骑射功夫,马刀与格斗也有厚重的功底,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我们将并肩作战,共赴国难,同蛮横霸道的美帝决一死战!

    写到这儿,柳义章长舒一口气,放下笔本,来到洞外,伸了伸懒腰,寻找着太阳,不知从哪里开始,他已彻底掉向,白天只能靠太阳来确定大致方向,他默默地找寻家乡的那方天空,然后深情地望向苍穹,心头想起了柳家大院,顿时感觉浑身温暖,他回到山洞继续写着自己的日记。

    爹,娘,你们二老知道吗?你们的儿子考文不仅是一名革命军人,而且有幸成为一名骑兵,驰骋沙场是我儿时的梦想,没想到真地实现了,部队的战马比咱家养的马要矮好多,但特别健壮,几圈下来,我就熟悉了战马的习性,并在新兵考核中勇夺冠军。

    爹,娘,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在朝鲜战场我肯定一马当先,奋勇杀敌,报效国家!说实话,孩儿根本没时间想念你们,参军以来,无论在行军途中,还是在集训期间,我都是如饥似渴地学习,学习,再学习,我的领导叫邓家驹,是骑兵大队的教导员,对我非常照顾,给我讲解骑兵的战例与战术。我脑子里也预设着各种战斗场面,我多么希望马上就踏上战场,跟美国佬面对面的厮杀,杀他个片甲不留,让他们知道中国军队是不可战胜的!

    “三哥,三,三,三哥,快,快,快出来下。”

    听到柳厚章的声音,柳义章抬起头朝洞口方向望去,只见厚章正挑着门帘探着半个身子喊自己,柳义章收起笔记本,弓着腰悄悄地走出山洞。

    “厚章,你咋知道我在里面?”

    “刚才你们进驻兵站时,我就看见你了,眼瞅着你进的这个山洞。”

    “厚章,你们啥时到这儿的?”

    “我们步兵昨天半夜就进驻兵站了,当时这儿有两辆大卡车,已经拉走了一批新兵。”

    “情章、恩章他们都与你在一起吗?”

    “没有,我所在的连队,咱双柳村的只有我一个人。”

    “厚章,兵站有纪律,要静候待命,你可别乱跑。”

    “三哥,俺咋敢乱跑哩,你看这是啥?”厚章摇了摇手中的暖壶。

    “为战友去打开水啦?”

    “为战友服务嘛!”柳厚章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糖塞到柳义章手里。

    “厚章,你从哪儿搞到这么多糖?”

    “三哥,你先尝尝,看看跟咱老家的糖一个味道不?”

    柳义章剥了一块添进嘴里,接着就唉哟了一声,笑着问厚章,“这是啥糖?咋这么酸?”

    “三哥,跟咱家里吃得糖不一个味吧,我告诉你,这是北朝鲜特产的酸糖。”

    “我说厚章,我只听说北朝鲜特产酸甜白菜,没听说过有酸糖呀?不会是变质的糖吧?”

    “三哥,咋会呢?昨天半夜,兵站来了一群北朝鲜老乡,他们连夜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特意赶到兵站慰问我们的,这些酸糖是一个小姐姐送给俺的。”厚章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厚章,你可真有福气,你在国内学得朝鲜话可用上了?”

    “当然了,不过小姐姐好像没听懂俺说的朝鲜话。”

    “哈哈哈”柳义章忍不住大笑。

    “厚章,咱俩聊得时间挺长的了,你赶快回去吧,记着以后在战场上一定要机灵点,不怕牺牲英勇杀敌当然好,但尽量要避免牺牲,活着才能报效国家!”

    “三哥,如果早知道你会当上骑兵,在家的时候俺肯定好好地跟你学习骑马,这样咱哥俩就能在一个连队了。”柳厚章哽咽地说道,他是真舍不得跟柳义章分开。

    柳义章拍拍他的肩膀,心疼地说道,“厚章,我的好弟弟,我何尝不想把你带在身边,你好好地活着,有机会我一定把你弄到我身边。”

    “三哥,我这儿还有几块糖,我吃不惯这味道,你都吃了吧。”说着柳厚章把手里仅剩的几块糖全塞给了柳义章,然后转身就跑。

    “小心暖瓶!”柳义章望着跑远的柳厚章,大声嘱咐道。

    太阳一跃升到空中,漫山遍野的白雪晃得人们睁不开眼睛,睡了半晌的战士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山洞里纷纷走了出来,相互推搡着打闹着,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仿佛一觉之后,战争的噩梦已经远去,先前的不安与紧张缓解了好多,相互之间开起了玩笑。

    “美国佬长得啥样?”

    “听说都高高大大的,黄头发,蓝眼睛,鹰钩鼻子罗圈腿。”

    “嘿,他妈的都是些傻大个,对付美国佬这种货色,我们得蹲着盘他,专对他们的罗圈腿下狠手,让他站立不稳,来个狗吃屎。”

    “对,盘他,我从后面抱着,你从前面踹他的裤裆。”

    “哥们,你们这些招数都不好使,你以为跟美国佬干仗是咱们过家家闹着玩,美国佬用的是飞机、装甲车、坦克、大炮、重机枪,我们根本就近不了身,怎么盘他?我看呀还是土办法好,保准管用。”

    “啥土办法?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夜里打呀,等他狗日的美国佬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的时候,呵呵,我们往死里揍他!”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开始畅想着各种战斗的场面。

    “轰隆隆”

    飞机的轰鸣生不期而至,由远而近,随之爆炸声也此起彼伏。

    “大家快趴下,别乱跑。”

    兵站顿时乱做了一锅粥,集训时演练得再好,初次遇倒真格的,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轰炸,巨大的爆炸声与热浪,让很多战士瞬间慌了神,不由自主地到处乱跑,有的干脆吓呆了,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柳义章本来坐在石头上擦拭长枪,听着战友们的神侃,在听到轰炸机的轰鸣声后,他立即大喊了一声,“不好,有情况”他迅速站了起来接着子弹上膛,扬手射向了飞来的轰炸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遗憾的是他射出的子弹没能击中敌机,这是他踏上朝向战场放的第一枪,他有些懊恼,愤怒地朝飞远的敌机骂道,“美国佬,你狗日的嚣张不了几天,老子我早晚把你从天上打下来。”

    轰炸过后,兵站忙碌起来,刘青山亲自指挥各新兵连队的负责人清点伤亡情况,为了防止敌机的侦查与轰炸,兵运工作基本上化整为零,像金山里这种规模的兵站在中朝边界有五六个,零星地分布在中朝边界的山坳里,即使这么谨慎,也难免遭受类似的空袭。

    “报告,刘主任,骑兵清点完毕,轻伤五人。”

    “报告,刘主任,步兵清点完毕,死亡三人,重伤二人,轻伤十七人。”

    听到步兵伤亡如此严重,柳义章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详的预感涌向心头,容不得多想,他拔腿就向步兵的驻地跑去,一边跑心里一边念叨,“厚章弟弟,千万别出事。”

    跑进步兵的驻地,他挨个山洞大喊,“柳厚章,你在哪?”

    他扒拉着柳厚章所在连队的战士不住地打听,“兄弟,看到柳厚章吗?”

    连问十几个人,或摇头,或叹气。

    柳义章顿时慌了起来,心脏突突地跳得厉害,战士们的表情印证了自己的预感,柳义章心里想,厚章肯定出事了,不是受伤,很可能是被炸死了!

    他疯了似的跑向了兵站的停尸房,停尸房的门敞开着,大家正在整理柳厚章等牺牲战士的仪容,柳义章跄踉扑了过去,把厚章紧紧抱在怀里,厚章的整个腹部已被炸烂,惨不忍睹,柳义章放声大哭,厚章与他是叔伯兄弟,年龄相差不到一岁,在柳家大院,厚章、卫稷跟柳义章的感情最深,他俩自小就不离柳义章左右,号称柳义章的左膀右臂。

    战友们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柳义章,也都跟着暗自垂泪,邓家驹身经百战,目睹过很多战友的牺牲,心比铁还硬,但此刻他也禁不住眼噙热泪,他弯腰捡起柳义章的棉帽,双手给他戴上,敖东与敖森杰把柳义章搀起。

    “报仇!”“报仇!”“报仇!”战士们的振臂怒喊。

    “五弟,安息吧!这仇,三哥一定给你报!美国佬,战场上见,不杀你个血肉横飞决不罢手!”柳义章暗下决心,他跪拜过柳厚章,头也不回地走向骑兵驻地,眼里不再有泪水,取而代之的是雷霆之怒!

    出征未捷人先死,常使英雄泪沾襟。柳厚章还没与敌人见上面,就为国捐躯,柳义章深感战争的残酷与人生的无常,他决定从今天起在战场上不再写任何日记,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迎接每一场战斗,竭尽全力赢得胜利!

    “有动静,好像有大卡车向兵站驶来。”敖东闲着无聊,不时把耳朵贴近地面聆听远处的声音。

    还真让敖东说对了,没过一会儿,十几辆大卡车陆续开进了金山里,战士们争先恐后地向大卡车跑去,经历了美帝的轰炸,战士们报仇心切,都恨不得马上离开兵站上前线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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