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仵作宋大舌头
就连胡大人也没想到，在金城大牢深处，还隐藏着这么一个恐怖得令人发指的阴森地窖。
地窖里散发出一股冲天的恶臭味，胡大人呕吐不已。
军曹们捏着鼻子屏佐吸，迅速从地窖里抬出两具遗体。一具是郑老伯的，还有一具正好是曲大人所言那位狱吏的！
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是地窖中还有好几具骷髅！
这大牢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的魔窟！这里不知掩藏了多少冤魂！
孔老二气得嗷嗷叫，他嫉恶如仇，叫嚣着要将草菅人命的典狱长及其背后的腐败官员斩尽杀绝。
胡大人表现得义愤填膺，但依然竭力保持着冷静。
两具遗体停在大牢中央的大厅里，用两块粗麻布苫着。
江涛缓缓上前，揭开郑老伯遗体上的粗麻布。一具僵硬的遗体，没有什么重量。散开的头发，同一堆乱麻没有什么不同。只见逝者怒目圆睁，嘴唇发青，七窍有流过血的痕迹。
江涛跪在遗体面前，掏出一截丝绸手帕为他擦拭血迹。
胡大人赶忙阻止了他:
“三弟且慢！待查明真相再擦不迟！来人，立即协助法司封锁现场，注意保留证据！”
“大人，曲大人在押，法司群龙无首啊！”
“此事不难，法司暂由录事参军事史子鉴大人兼任司法曹参军，全盘负责法司事务。——史大人，此案事关重大，即日起立案查办，限你等三日之内判断此案！”
胡大人沉吟了一下，道：
“那地窖里的骷髅，定是大案，你若能洗雪冤情，定是奇功一件呐！不过，等断了此案，另行立案不迟！”
“明白，大人。”
“本官早些时候听说金城凶肆里有个仆役，世代属仵作行人。你立即派人把他唤过来，本官倒要瞧瞧这仵作的能耐到底有多大！”
“是，大人。”
胡大人所说这家凶肆，自打开张之时，就生意红火。寿衣、棺椁、明器、葬车等供不应求，规模扩了再扩，以致金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开元以来，天下太平，王公贵族，厚葬成风。风靡于世，上行下效，平民百姓迫于习俗的威力，亦勉为其难，抬埋双亲，往往倾家荡产！
凶肆的胡掌柜，其祖上是风水先生。到了自己这辈，丢了祖传的手艺，却因名气大，十里八乡的人，一旦家里去世了亲人，仍旧跑到胡家求助。胡老三最终开了个凶肆，金城地界独一无二，可谓垄断行业，没几年就发大财了。
胡掌柜的店肆，最先经营明器，主要是大大小小的陶罐，后来增添了绸缎寿衣，再后来又增添了寿材棺椁。而今，胡家凶肆集销售、订做、丧葬礼仪等服务为一体，实现了一条龙服务。
胡掌柜手下杂役不下几十号人，人人都有一样绝技，可谓鸡鸣狗盗之徒。宋大舌头家男人世代做仵作（敛尸、验尸，专门与与尸体打交道的人），女人做稳婆（接生婆）。
宋大舌头是他的外号，因为这孩子自从学说话就一直大舌头。他脑袋瓜长得像个瓠子，属歪瓜裂枣之类，再加上说话大舌头，平日里免不了被别人做笑料。
人言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宋大舌头其貌不扬，可祖传的手艺却了得。宋大舌头大字不识一个，却将祖传的口诀烂熟于胸，什么“仰面伤痕十六方，顶心左右思门当”，什么“合面伤痕亦有六，脑后耳根宜目瞩”。
更神奇的是有人传言他会“蒸骨”，曾被官府唤去，将地下埋葬了几十年的尸骨掏了出来，用布裹上，在一口锅里下了各种药材，煮了大半天，最后竟然证明死者生前是中什么毒而亡的。
宋大舌头吞吞吐吐，只给大伙儿讲过一个故事，而且是真人真事。他的一位堂叔同他一样，也是仵作行人。据说一次面对一具僵尸，查验时需要翻身，他的堂叔一时疏忽大意，没有按住尸体的一只手。结果一翻，“啪”，僵尸一巴掌搧在了脸上。堂叔大吃一惊，没过几天就死了。
听的人不禁打一冷颤，汗毛悚立，能够想象得到做仵作的凶险。可在宋大舌头看来，人世间比面对冰冷的僵尸更凶险的事情多了去了。
刺史大人派人来唤，宋大舌头一点也不敢怠慢。大街小巷的人，瞧见他跟着官府的人马去了，议论纷纷，都能猜得出府衙里又出现了凶杀案之类的事儿。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事后绝不会有人再去探问宋大舌头，因为他们都晓得，宋大舌头绝不会透露半点消息，干哪一行就得遵守哪一行的规矩。
大名鼎鼎却又给人家做杂役的宋大舌头带着一身恶臭味来了。在离胡大人还远的地方，他站住了，瞅了瞅胡大人。胡大人向他点点头，他便将包了药丸的两个小棉花疙瘩塞到鼻孔，抹了抹袖子，一把掀开盖在郑老伯遗体上的麻布。
他又转身看了看胡大人，胡大人意会，立即命所有人都退下。
江涛请求留下来，胡大人点头表示同意，宋大舌头也只是瞅了他一眼没言喘。江涛默默配合宋大舌头，剪开郑老伯身上的衣裳。他强忍着悲痛与恐惧，瞧着宋大舌头验尸的一举一动。\0
宋大舌头从上到下，五官七窍太阳穴，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仔细地查看着遗体。江涛对眼前这位衣衫褴褛的下人，油然而生敬意。
验尸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宋大舌头长吁一口气，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给两具遗体苫上麻布，转身走出大厅。
胡大人等不及，早已打道回府了。史大人赶忙问验尸的结果，宋大舌头很夸张地张着嘴，描述着他的检验结果，江涛大致听得明白他所说的意思。
老人的遗体除了脚上被犬兽咬伤的旧痕，还有背上的杖伤，这些都不会致命。可他张着嘴巴睁着眼睛，面孔发青，嘴唇酱紫，手指甲和脚趾甲均为青黑色，七窍有流血痕迹。据此推断，他是吞噬食下过毒的饭食。逝者拳着手，其咽气之时辰必是寅、申、巳、亥之一。
旁边那位狱吏的遗体，脖颈处与手指处有勒痕，舌头伸出口外，大小便失禁，据此可知是绳缢窒息而亡。可尸斑见于颜面、小腹，又绝非悬梁自缢之态！
书记员将仵作之语详实笔录，宋大舌头核实后摁了红手印，江涛也作为验尸的现场证人画了押。
金城大牢戒备森严，曲值、典狱长等一行嫌犯被关押在内监重地，严密看管，等候法司随时提审。
新任司法曹参军史大人眉头紧锁，苦思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