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一早胜州的大街上,祝府门口人来人往,护卫跟家丁们忙里忙外,热闹滚滚。
街上排满一辆辆绘有祝家标志的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这等大场面,自然引起不少人注目。
「这么大场面是要到哪去啊?」住在对面的张夫人睁圆了眼,眼巴巴地打量着那抬上车里一箱又一箱的行李。
「听说是要到四川成都去呢。」左边的李夫人答道。
「怎么突然要去成都?」张夫人好奇地追问着。
「听我家那口子说,跟祝家有生意来往的楚老爷就住在成都,下个月正是楚老爷五十大寿呢,两家交情匪浅,定是要去祝寿。」
「喔,原来是这样啊。」张夫人了解的点点头。
两个三姑六婆凑在一起,不停说些有关祝府的八卦。
祝府的大门口,一道纤长的身影正好从里面走出来,来人穿着一身男装,却有一张绝美的脸蛋。
在议论纷纷的人群里,一个阴暗偏远的角落,有一个男子静静听着她们所说的一切,黯黑的眸底,直到那绝美的身影出现在祝府大门口时,才变得炽热,他一手握拳,冷冷一笑。
成都是吗?
***
「哇……好多人喔。」
祝蓉掀开马车布帘,透过窗口看着街景,惊讶地睁圆了眼,饱览这美丽的都市。
「少爷……」小喜阴沉的声音自前座传来。
祝蓉吐吐舌,闭上了嘴,但一双大眼还是贪心地瞧着街上,一点都没有把布帘放下来的意思。
「小喜,英骀他们是到哪儿去了?」祝蓉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圈,心想,反正不管怎样都逃不了英骀的责骂,干脆趁着被骂之前,先玩个够,那才划算。
「少爷快咱们两个时辰进城,现下应该是在祝家的商行休息了。」早在出门前,老爷就跟她交代过少爷的行程。
「那咱们也先找间客栈休息一下嘛。」
「去商行不也可以休息?」小喜摇头,她连日驾车,累得骨头都快散了,只想好好找个地方睡一觉。
「不一样啦。」祝蓉打开车厢驾车座后方的暗门。「咱们要是现在就到商行,肯定被英骀给骂到臭头。」
「然后呢?」不是出门前早就该知道了吗?
「要被骂之前,也要先玩个够本啊,你想想,我们要是现在就给英骀知道咱们偷偷跟来了,接下来肯定被关在商行里哪儿都不能去,你想要这样吗?」
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先是哀求白玉帮她忙,然后她跟白玉才又去跟爹哀求,在她的努力之下,加上白玉的游说,爹终于答应让她跟在英骀后头来到成都。
「我想。」小喜点点头,非常不给面子。
「小喜!」祝蓉气鼓了双颊,嘟着嘴。臭小喜,真的跟英骀愈来愈像了。
「唉……」仰天长叹之后,小喜妥协了。「只准今天,明天一定要到商行去。」
「嗯!小喜,就知道你最好了!」祝蓉开心地点头,从后头抱住小喜的腰。
没一会儿工夫,她们就来到城里最大的酒楼,将东西都弄妥之后,祝蓉便开开心心地拖着她上街去了。
祝府所在的胜州,是靠近边关的大城市,故商业十分发达,而成都也是一座大城,来往的商人,光是每天出城、入城的商队已多不胜数,但与胜州大街又有些许差别,可能是成都靠近内地,街上多半是城里的学子,与胜州四处可见豪爽的胡人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祝蓉很少见到文质彬彬的男人,往常在胜州所见都是大剌剌的汉子,成都城里的男人,身形明显纤瘦许多,说起话来也都文诌诌的,有气质多了。
打小到大,她可是第一次离开胜州,眼前所见都有趣,自然玩得不变乐乎;小喜则是在一旁垮着脸,随她去了。
等到夕阳西下,祝蓉心满意足了,「啊!这趟真没来错,成都真是有趣。」
在马车上颠簸这么多天,都值得了。
「咱们该回去了。」小喜提醒她,天以渐渐转黑,还是不要在街逗留较妥当。
「嗯!」祝蓉看了看四周,许多小贩也正在收拾东西,街道上的人也少了许多。
两人慢慢往酒楼的方向走去,她们落脚的酒楼是在东大街,回去的路上,祝蓉瞧见一间店铺,好奇地睁大眼,伸手抓住了小喜的衣袖。
「小喜,你看。」她指指不远处的屋宇。
小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前望去,原来波澜不起的双眼跟着一亮。
那间铺子的建筑雕刻精致,门口处摆着许多架在木架上的锋利武器,敞开的门上挂着一个门匾,写着「兵器楼」。
「我们去看看。」两个人兴匆匆地一起往目的地迈进。
就在她们两人抬脚要踏入店铺的同时,里头正好也有人走了出来,她们与来人互相错身而过,而后顿住!
祝蓉原本开怀的笑脸,刹那间凝住,移动到一半的身体也僵住了;小喜倒吸了一大口气,半空中的两手抖啊抖的。
与她们错身而过的男子同时也回过了头,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走,祝蓉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抖得全身的骨头都快散了,小喜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她能躲起来。
「祝蓉!」一道激昂的怒吼震天响起。
「哇——」这声巨吼就像触动了祝蓉的开关,惊叫一声,在店铺里四处窜逃!
「祝蓉!你竟敢偷偷跟来?!不要跑!」祝英骀铁青着一张脸,火冒三丈地追上去。
小喜悄悄地捂着脸,踮着脚尖,慢慢地走到角落的木柜子后躲起来。
「不要生气啦!」祝蓉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看祝英骀一脸像要吃人的模样,惨了啦!他真的生气了!
「你给我过来!」祝英骀何止生气,简直就是快气疯了。
「不要!」祝蓉一转身,看到前方有个门,想也不想的就往门那儿冲过去,心惊胆跳的回头,祝英骀的手就快碰到她了——
「危险!」祝英骀注意到门后有人走了出来,大叫一声。
「啊——」一直往后看的祝蓉根本没注意到前方,先是撞上人之后,往后一弹,眼见人正要往一旁摆着长剑的架上倒下去,害怕的闭上眼尖叫!
下一刻,她突然感到腰间一紧,随后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
「姊!」祝英骀赶紧冲到她身边,被她的莽撞吓出满身大汗。
「呜……」连续两次撞击,撞得祝蓉头昏眼花,等到四周景物不再天旋地转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腰间多了一双手臂,吓了一跳,一抬眸,更是吓傻她了。
「没事吧?」
抱住她的人,眼底有着淡淡的担忧,低沉的嗓音如同她记忆中的温柔。
「楚、楚……大哥……」怔然地看着他,祝蓉几近无声地喃语。
她不是在做梦吧?
***
一行人回到楚府,厅堂内满室寂静,有种诡异的氛围淡淡扩散,令房内的众人都不敢随意开口。
祝蓉低着头,怯怜怜地偷瞄坐在她前方的人,不安的小手紧握,十指都泛白了,眼中流露恐惧,自小到大,她从没看过祝英骀的脸色那么难看过,真的吓到了。
眼见气氛如此僵,楚和祺淡淡一笑,「祝小姐,方才那一撞,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自他方才救下人之后,祝英骀始终黑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就是跟他要了个安静的房间。
兵器楼虽是楚家的铺子,但总是在外头不方便,楚和祺想了下,就将一行人给带回楚府。
祝英骀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冷冷地看着祝蓉。
「我没事……」祝蓉吞口口水。惨了、惨了,英骀好可怕喔。
在兵器楼见到她的时候,楚和祺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遇见她,虽然讶异,但他的双眸依旧温润如水,神情镇定。
不能否认的,他心底某个地方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悦,早上祝英骀到达的时候,没有瞧见她的身影,其实心底某处有些惆怅,如今见到她,那抹惆怅也消失了。
从眼前一片死寂,他大概可以想见发生了什么事。祝英骀来时,并没有说祝蓉也跟来了,再加上祝英骀现下这么生气,想必是她不听话,偷偷跟来成都,一点也没注意到自身安危,祝英骀才气成这样。
想到这,楚和祺忍不住笑逐颜开,突然觉得祝英骀与他的小弟有几分相似,总是有些护自家人过了头。
「爹知不知情?」祝英骀总算压下满腔怒火,不想在楚和祺面前失去礼教,力持平稳淡然的问。
祝蓉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出卖爹,不过那也只有一下下而已,在祝英骀的瞪视之下,她不敢撒谎,慢慢地点点头,不过她还是很够义气,至少没出卖白玉。
他就知道!祝英骀咬牙切齿、一脸狰狞,早就知道那老头疼姊姊疼得不象话,还以为他不敢这么做,一路上,他还特意拆开所有封起来的木箱,确认祝蓉并没有躲在木箱里,没想到她根本就是大剌剌地跟在他们屁股后头。
「你是不要命了是不是?就跟小喜两个人上路,也不怕半路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怎么办?」忍了又忍,怒火还是喷发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爹有想到这一点嘛,我们也乖乖跟在你们后头,只有一段距离,真要有什么事,小喜赶一下路,就能追上你了啊。」祝蓉也觉得满腹委屈。「况且,当初是你说爹若答应,你就让我跟来的,你怎能出尔反尔!」
「你是白痴吗?不让你跟自然是为了你的安全,你现在是闹什么脾气?」祝英骀红着眼,摆出一副「你再说就劈死你」的骇人模样。
「你自己说的,你又凶我!」祝蓉压抑不住心底的不平,气红了眼,没一会儿,泪水就滑出眼眶。
「你还哭?你以为用这招我就会不生气了?」祝英骀虽然不忍心,但是他也不想任祝蓉这么胡闹下去,这次是运气好,平平安安到达,那下一次呢?还能这么好运吗?
祝英骀说话这么不留情面,祝蓉哭得更伤心,楚和祺又在一旁,一时之间,她觉得面子全没了,捂着脸,哭着冲出门。
「我最讨厌你了!臭英骀!」
「姊姊!」祝英骀起身想追上去,没想到楚和祺却伸手挡住了他。
「楚大哥?」
「祝弟,让我去吧,你们彼此现在应该都要静一静。」楚和祺不赞同地摇摇头。语气一顿,想了下之后才又道:「祝弟,我知道你是关心你姊姊的安危,不过话是两面刃,责备与怒骂并无法解决什么,换一种说法,或许会让令姊更能接受,不是吗?」
意味深长说完这些话后,楚和祺转身先离去了。
房里,祝英骀烦躁地抓抓头,他并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惹祝蓉伤心,只是一急,他就忍不住脱口说了那些浑话,他不是有心的。
哭着跑出门的祝蓉,没头没脑的乱闯一通,乱跑的下场,就是又狠狠的摔了一跤,这次可没半个人扶她了。
狼狈地摔倒在地,祝蓉更是悲从中来,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可怜?想着想着,豆大的泪珠又掉落,可怜兮兮地缩着脚,趴在腿上呜咽地哭着。
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啪」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是脚踩在地上枯叶的声音,抬起哭红的双眼,她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黑夜中,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袭月牙色的衣衫在月光的照映之下,多了股出尘的儒雅气息,来人眼神轻柔,缓缓地举步来到她面前。
「祝小姐,晚了,回去吧。」楚和祺蹲下身子,对上她的眼,轻笑着说道,怜惜地看着她一身狼狈,也瞧见她手心微微沁出的红丝。
「我不要!」虽然见他来找她,心底是开心的,可是祝蓉还是赌气的不想见到祝英骀,谁教他太过分了。
伸手将脸上的泪痕乱抹,一点也没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泥,如今混着湿湿的泪水,在她脸上画出一道又一道的灰痕。
这小姑娘,脾气还挺倔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