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喂——”身后的喊声让他回过头后,然后怔住。
看到他回头,穿着道服的少女,扬起灿烂的笑脸。
他的目光无法移开。那白色的道服,雪一样,恍惚中觉得自己过去所有的影像都像电影一般投映在那晃眼的白色上。
目光微微移开,那条黑色的腰带落在眼中。不自觉地,眉毛掀了下。
“喂!”扬起手里的道服,温琢大声问:“是不是觉得很惊喜啊?”
目光一闪,秦珩淡淡应道:“惊是有一些,可喜,就没有了。”忽然笑了下,他故意点了点头,“不过你也算聪明,居然知道穿道服掩饰身材上的缺陷。”瞥一眼笑容僵在脸上的少女,他又说:“嗯,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
这家伙!哪里温柔?哪里体贴?每次见他,必定说些恶毒的让人无法接受的话,简直比那个姜昱还像毒舌男嘛!
暗暗咬牙,强自忍下胸中一口恶气,温琢继续保持笑容,踏前一步,“秦珩,来决胜负吧!”
“决什么胜负?”少年故作不解的样子,格外刺眼。
“当然是这个了!”温琢咬牙切齿地说着。及时抓住掉下来的蓝色腰带,她咳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蓝带,所以连道服都准备好了。你放心,衣服是新洗的,很干净。”
“谁说要和你决什么胜负了?”冷眼看去,秦珩冷笑道:“要打架,去找姜昱,他会很开心的。”
“谁说打架了?我是要和你比赛——堂堂正正地比赛决出胜负。”手举得好累,这家伙还真是固执,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接过去啊?
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那件道服。贴着大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秦珩突然转身,“我没兴趣。”
还真是固执!颓然垂下手臂,温琢无奈地看着秦珩的背影。叹一声,突然扬声大喊:“秦珩,胆小鬼!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没用!简直就不是男人……”
慢慢停下脚步,秦珩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你说什么?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再说一次有什么?你要想听我就是再说一百遍也没什么,就怕你连听都不敢听。”嗯,很好,怪不得都说请将不如激将呢!她不信说不动他。深吸一口气,温琢继续说:“秦珩,人活在世上有谁没碰到过困难,遇到挫折呢?跌倒了就得爬起来,谁跟你一样跌倒一次就怨天尤人,逃避现实啊!嗯,不知道如果再碰到困难你会怎么样,是不是得把自己锁起来连人都不见了呢?”
忽然笑出声来,秦珩慢慢抬起头,用充满嘲弄的目光看过去,“看起来,姜昱对你说了什么才让你这么辛苦来对我说这种话吧?温琢,你知道多少?凭什么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就因为我知道的不多,就更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我的看法,而不必像你的亲人、朋友顾及你的感受,猜测你的想法,却反而任由你把自己越埋越深。秦珩,你醒醒吧!别再做逃避现实的驼鸟了!”
没有被秦珩的吼声吓退,温琢反倒更近一步,“这世界上,没有一样运动是完全安全不会受到伤害的。就算是最绅士的台球、网球、高尔夫,也会让人受伤。的确,每年都会人因为积年伤痛或是——死亡——而不得不放弃自己所喜欢的运动,可是仍然每天都有人去为自己所喜欢的运动努力拼搏……我知道,你不是在比赛场上受伤,而是在场下被人卑鄙地暗算,你的愤怒、不甘心还有怨恨,都是理所应当的。可是,难道你真的想要让自己永远都在对过去的愤恨中度过一生吗?那样子,你的亲人、朋友该怎么办呢?看着自己在意的人被过去的伤痛困住无法自拔而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们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吗?”
“说够了吗?”暴躁不安地打断她,秦珩喊:“别对我说那些大道理,我用不着你来教训。”
“教训?为什么?我有什么资格?我只不过是在说自己心里想说的。”温琢低下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
“秦珩,你是喜欢‘跆拳道’的吧?曾经也很辛苦、很认真地练习吧?当你起脚,踢腿,在空中回旋的时候,不是会感到很快乐吗?胜利时候的欢呼,失败时候的泪水,拼搏时候的泪水,还有同伴的鼓劢……秦珩,你真的可以忘记那些心中充满斗志,努力拼搏的日子吗?那么热爱过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如果是我的话,一定还渴望着重新回到赛场,一直、一直到死亡将我带离……”把手中的道服捧到他面前,温琢清清楚楚地问:“看到这件道服,难道你不会有穿上它的冲动吗?”
不会有穿上它的冲动吗?那个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耳中,钉子一样钉在心上。
很想——穿上它呢!无法克制触摸它的冲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撩拨着,泛上痒痒的感觉。
他——还是很想穿着道服,站在道场上,挥洒着青春与汗水。
伸出的手轻轻落在那件雪白的道服上。掌心柔软的触感仿佛一直传到内心深处,“我……”
突然“砰”的一声,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远处,有一只玻璃瓶缓缓地滚了过来。
目光垂下,秦珩捡起瓶子,瓶子里透明的液体迎着阳光闪闪发光。转过头去,看着那个从树后倒栽出来脸朝下趴在地上的男人。秦珩转过头去肩头温琢,眼中的热情渐渐熄灭。
“有这种教练的跆拳道部,怎么可能会让人有所留恋呢?”转过身,他狠狠砸出手中的瓶子,看着它在脚下摔得粉碎,残存的液体飞溅,散发出浓郁的酒味。
默默看着秦珩的背影,温琢突然大声喊:“秦珩,还记得跆拳道的精神吗?百折不屈,你不会忘记吧?!人生里问题充满挫折与失败,但勇者在失败后总是会重新站起来的。我相信你可以重新站起来正视自己,同样,我也相信韩教练也会重新站起来——因为,你们也同样热爱着我所热爱的跆拳道。”
秦珩停了一下,静默一秒,却仍然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温琢轻声说:“我不会放弃的。”
树阴下很是阴凉,完全感觉不到阳光的灼热。温琢走过去,却没有动手去扶那个大半边身体都倒在树阴外被太阳烤灼的男人。蹲下身,她背靠着大树。嘴里轻声细语地说:“不热吗?要不要起来?”
看看一动不动的男人,她问:“身体动不了了吗?就算身体动不了,头脑也是很清醒的吧?”再瞥一眼,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原本黯淡的眼中又充满了斗志。
“我知道你是清醒的,可是你不想动我也不会去扶你。跌倒的人只有靠自己才能真正地重新站起来不是吗?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韩教练,我知道刚才那些话你都听到了,既然听到了就请你把那些话当作是对你说的好了……”
站起身,她深深望着韩拓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背,“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对韩教练你说,但我不喜欢对着别人的背说话。如果您愿意和我面对面地交谈,我会很高兴的。”
温琢的身影消失在跆拳道部的门口。趴在地上一直纹丝不动的人终于动了下。张开的手掌慢慢拱起,然后撑起身,向后倒去靠在树上。大汗淋漓的脸上混了些泥,再加上下巴上的胡碴,显得异常落魄潦倒。但此刻,他原本空洞无神的眼中却夹杂了一些茫然、疑惑、羞愧、兴奋、不安以及一点希望的火星。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着从跆拳道部里走出来的少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招招手,他的声音沙哑而有些微的颤抖:“过来聊聊好吗?”
没有回答,穿着牛仔裤的女孩飞快跑过来坐在他的对面。递上面巾纸,温琢看着韩拓勇擦去脸上的汗水与灰尘,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哀伤。
爸,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我终于可以和他面对面地交谈呢!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坚持要重组跆拳道部吗?”迟疑片刻,韩拓勇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而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我爱跆拳道,也因为这里有您。”
“我们认识?”
“不,不认识。可是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起过韩教练。”朦胧的眼神,淡淡的哀伤,却是永远不可磨灭的伤痛,“我父亲是温国栋。”
“温国栋温教练?”惊讶地看了温琢一眼,韩拓勇忍不棕想起三年半前的那一场比赛。
激动人心的赛事,神交已久的对手……打开记忆的闸门,那些本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在刹那间涌上心头。
“温教练他,还好吗?”
“我爸他……已经去世了。”深吸一口气,温琢极力克制哭的冲动,可眼睛还是不争气地浮上一层水气,“三年前,在和您比赛过后的四个月之后,他就因为末期肝癌去世了。”
看着现出震惊之色的韩拓勇,她努力让自己在平静的状态下开口:“那次比赛是他最后一场比赛。韩教练,我希望您能够知道我爸他为了那场比赛曾经有多辛苦,多努力,为了那场比赛,他甚至放弃了动手术的机会,虽然能治好肝癌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五,但对于我和我妈妈而言,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希望他能够试试。可是知道真相的时候,我却没有办法去责备爸爸的任性——因为我知道他究竟有多爱跆拳道,那,几乎是他的第二生命啊+教练,击败我父亲的您不也是爱着跆拳道,并且因为爱它而变得很强吗?”
她低声问着,认真地看着陷入沉思的韩拓勇,“我爸在病床上的那四个月,经常和我说起教练您。他说韩教练是个比他还认真、还称职的教练,还说有机会一定要我也见见您。他说自己太在意那次比赛的输赢,所以忽略了队员的感受,令他们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如果是您,或许就不会做那种事了,因为您是个关心队员远胜过比赛的好教练……韩教练,我爸去世后,我一直都很想见您,想告诉您,我爸爸他很钦佩您……我是为您去三中的,也是为您来到光明的。”
“我……”垂下头,韩拓勇抱着头的手微微颤抖着,“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您是真的这样想的吗?知道自己让人失望,那不就该努力改正自己的错误吗?”温琢看着他,“我妈说所谓的永不言败,不是永远都不会失败,而是失败的时候就要在最短的时间站起来。韩教练,我不知道您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我相信您一定会站起来,虽然这次站起来所用的时间长了点,但您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因为您是韩拓勇,金牌教练韩拓勇。”
温琢站起身,深深地望了韩拓勇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韩拓勇——金牌教练韩拓勇……”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为这个称呼而无缘兴奋过呢!没有留意到温琢的离去。韩拓勇低声重复着。渐渐粗重的喘息声中,心中一声强似一声。
心,在初秋的午后,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搏动出许久未曾有过的激情与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