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二、小雷音寺之变

    小雷音寺。

    僧舍。

    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一个毛头僧人摸摸索索的起身点燃了房里的灯烛，它叹了一口气后，拿起桌上的经文默念起来。

    这个毛头僧人是只虎妖。它依稀记得，几年前，猛虎还在咆哮山林、占山为王时，自己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然后被这个声音吸引。

    猛虎顺着声音一直跑，跑了好多路，翻过了很多山，终于跑到了一个大房子里。大房子里，有一个奇怪的人正讲着奇怪的话，还有许多动物也伏在大房子里听讲。猛虎也不知道自己伏在房子里听了多久的经文，有一天它终于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了许多事情。从那天起，猛虎开启神智进化成了一只虎妖，后来，虎妖又拜讲经人为师，受戒成僧。

    多年的苦修，这只虎僧本性已灭，不光是熟读经文，对经意的理解也远非平常僧人能比拟，虎僧之所以能取得比别人更好的成绩，是因为它每天会早起两个时辰读经文。这一天多两个时辰，一年就是七百个时辰，十年是七千多个时辰。而虎妖为什么每天坚持早起，是因为它每天到了这个点就会饿醒过来。

    寺庙里每日只有两餐，早餐是稀粥，午餐是一碗白饭加一撮白盐。每天凌晨时，虎僧都会因为强烈的饥饿感醒过来，刚开始时，它只会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后来虎僧发现，原来读经文能止肚饥，于是它每天饿醒了后，就会点灯夜读直到天明。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经文都念了大半卷了，虎僧却是觉得越来越饿，于是它开始想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早餐，继而它又想到了稀粥里的米粒嚼烂后是如此的香甜，世上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东西了。

    不对，世上还有比米更好吃的东西！

    虎僧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一个念头来，它吓了自己一跳，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荒诞之念头，它赶紧排空脑子，从默念变成大声颂念起来。

    咕咕咕，虎僧的肚子响亮的叫了起来，一阵饥火从腹中升到了脑子里，它嘴里还机械的念着经文，脑子却是变得模糊起来。我以前吃的是什么呢，好像是肉，对了，就是肉，那种咬死了猎物后，用尖牙从它们身上撕下的肉。肉，多么好吃啊，为什么当了和尚后就不能吃了。

    虎僧恍恍惚惚中，它看到了同舍睡着的另一个僧人，一只鹿僧。虎妖摔下手中的经书，它在恍惚中走到了鹿僧床前，十指一伸，十道锋利的爪子弹了出来。又是一道饥火袭来，失去了理智的虎僧扑到了床上，它压在鹿僧身上，然后死死咬住鹿僧的脖子，鲜血不断的从涌入虎僧的喉咙，滑入它的肚子。

    虎僧突然清醒了过来，它丢下鹿尸，惊恐的退了几步。虎僧摸着自己满嘴的鲜血，望着朝夕相处数年的鹿僧尸体，神智恢复了清明，心中一酸，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

    “佛祖啊！我到底是干了什么啊！”虎僧张开血盆大口，仰天咆哮起来。

    虎僧在夜里的这声怒吼惊醒了不少僧人，也终于让惊醒后的僧人们听到了四下的悲鸣和咀嚼声。

    黄眉老怪正在黑甜梦中，突然惊醒了。这第一惊是因为到了黄眉老怪如此修为，理应不会熟睡，平常白天诵经晚上坐禅，连续十天半个月不睡也没见得如此不堪。这第二惊就是，黄眉老怪感觉极不好，浑身上下如同脱力了一般。过了一会，脑子清醒了过来，黄眉老怪一下就明白了，一定是昨日拿了锦斓袈裟后，兴奋过头，一连讲了好几部经，佛力散发的太多，超载了。

    黄眉老怪一把坐起来，盘腿打坐运功，这时候他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还严重，由于锦斓袈裟功率加成的缘故，昨天自己一个没注意透支出的佛力已经将自己榨干了。这就好比一个人打了兴奋剂后扛着沙袋跑马拉松，当天是感觉状态好的一逼，第二天肯定是要散架了。

    若是平常，佛力被放空了，每天颂念经文，隔几日也就恢复过来了，但是现在有一个麻烦事，黄眉老怪佛力一停，他种下的4233个金刚菩提心种就全部失效了。

    这些妖兽虽然听得佛法化为人形，但是兽性未脱，野性未除，黄眉老怪也懒得教化，凡是遇到有不听话、不顺眼、不顺心的，直接一鞭子抽过去，这鞭子抽多了，规矩自然就懂了。但是这妖兽们要脱兽性兽心，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做到的，其难度与人脱凡成仙没差多少，黄眉老怪取了一个巧，给每个妖兽种下金刚菩提心种，只须随他每日诵经不断，就可以借佛力镇压兽性，从实施结果来看，堪称完美。

    只是，心猿易镇，野性难除。金刚菩提心种一旦失效，妖僧必然又将兽性复原。

    黄眉老怪心中暗叫糟糕，玄奘还捆在大雄宝殿中，他虽然极其看不惯金蝉子，但是毕竟是同门师兄弟，若是因为寺中大乱而让玄奘丧命于此，他到了西天也不好对如来佛交代。

    还好卧室与大殿相隔不远，黄眉老怪想到此处翻身下床，几个箭步就冲到了大雄宝殿。只见大雄宝殿上人头攒动，这些妖僧见到黄眉老怪到来纷纷跪地磕头，口里不住的喊道：“佛爷救命，佛爷救命啊！”

    见到玄奘无事，黄眉老怪松了一口气，至于其他的妖僧如何，可是半点都没在他的考虑内。黄眉老怪望着满地窜动的人影，心中不高兴了，他不由自主的大声喝道：“这是你们能进的地方吗？都给我滚出去。”

    “佛爷！外面好多人都疯了，他们见人就杀，有些人，有些人杀人后还在吃人啊！”一个妖僧一边跪在地上磕头，一边惊恐的说道：“佛爷，我们可是不敢出去，只得到大殿中来躲避。”

    “我再说一遍，滚！”黄眉老怪烦躁起来。他现在佛力还未恢复，这几千妖僧要是在这里闹起来，那肯定是会把大雄宝殿里弄得乱七八糟的，要是再有几个死在这里，岂不是要把地板给弄脏了。

    这可怎么得了！

    这数百妖僧虽然听到了黄眉老怪下令，但是外面的惨像显然让他们吓破了胆，丢了魂，出去了就是一个死，唯有留在大殿中，或有一丝生机。

    黄眉老怪见群妖僧听了他话后不动弹，随即从手腕上褪下一条佛珠，随手一抖变成了一条长鞭，妖僧们看到黄眉老怪提出长鞭，都吓得身子往后缩，可也是半步不挪。

    随后，尖锐的鞭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鬼哭神嚎的惨叫声。黄眉老怪这鞭子玩的极好，毕竟在这个庙里，住持是他，戒律是他，执法也是他，平日里鞭子可是没少动。这佛珠所化的鞭子可谓是慈悲之极，打在身上一不见衣破，二不见肉红，可是却痛得钻心。终于，这群妖僧吃不住鞭打，一边惨叫着一边逃出了大殿，而大雄宝殿的门也是轰的一声关上了。

    “一群不长眼的畜生，不见鞭子不落泪。”黄眉老怪不紧不慢的收了鞭子，迈着步子转了回来。这时候，这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声，随即就是惨叫声不断。

    “阿弥陀佛。”绑在柱子上的玄奘开口说话了，他对着黄眉老怪说道：“这些僧人可是你我同门，为何你将它们赶出去，不顾其生死。”

    “什么？”黄眉老怪转过身子，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玄奘说道：“金蝉子，你在说什么疯话。你再说一遍？”

    “阿弥陀佛。天下众生，只要有向佛之意者，便是我辈之同门。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岂能见同门遇难而束手不救。”玄奘也顾不得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争辩了一句。

    “哼哼，呵呵。”黄眉老怪好像看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他对着玄奘怪笑了一阵后指着玄奘说道：“你少在我面前作悯下之举，这套在我这没用。谁不知道，这些妖兽初开心智，资质极差，就算是念上一万年的经也成不了佛。就这些废物，平时你在人前装一装悯怜而博仁就算了，今日密室里就你我二人，何必再做那副假惺惺模样。”

    中华之人一直都极端讲究学以致用，空有屠龙之技，是会被人嗤笑的。就拿最简单的读书来说，读书干什么，自然是为了中举做官，次一些得，也是认得字了后方便找个好生计。学佛法是为了什么，在黄眉老怪看来，那就是为了成佛。

    在黄眉老怪心目中，佛虽然口口声声的说众生平等，其实众生是不平等的。这世间有六道，万物又分阴阳，就算是人世间，也有高低贵贱不同，详细到每个人，悟性天赋相差更是有云泥之别。面对如此复杂的不平等，还口口声声云众生平等，这不是假仁假义，就是在自欺欺人。

    黄眉老怪自认无论出身还是资质，皆是天下第一等，哪里看得上这些山野兽怪。原本小雷音寺的这些妖兽也并不是黄眉老怪主动捉的，是他在那独自念经，这些妖兽自己凑过来的，于是黄眉老怪收几个妖兽当下人用，顺便兼职听众，毕竟一个人对墙念经是很枯燥的，但是你要说这些妖兽与他是同门，那就是在侮辱他了。

    黄眉老怪心中越想越气，他压着怒意对着玄奘说道：“金蝉子，你我皆是离成佛只差一步之人。你说说，门外的那些家伙，怎么就算是同门了？”

    玄奘连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众生即佛，佛即众生。”

    玄奘这番话说过后，黄眉老怪也不生气了，他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金蝉子平日里最好假仁假义，这整日里给别人洗脑，终于把自己也洗白了。

    黄眉老怪怜惜的看着玄奘，心里感叹道，这好好一个金蝉子，怎么就成了傻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