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相残
冯嫣倒吸了一口气。
魏行贞觉察到一些不对劲,快步向着这边跑过来,刚踏进长陵的长阶,就看见底下冯嫣跪坐在地上,手中血流不止。
他几步跃下几十层的石阶,去到冯嫣的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冯嫣是怎么了,她就突然抬起头,“行贞你看!”
魏行贞的目光也顺着冯嫣所指的方向往下看——只见冯嫣的血沿着小拇指一点点向下滴落。
她脚下的地面明明是松软的土地,然而深红色的血液像是荷叶上的滚珠,大的血水摊成一个圆,小的血水则聚成几颗细细的血珠,就是没有渗入地下。
魏行贞接过冯嫣的手,“怎么搞的?”
“刚才分心了……”冯嫣的表情有些惆怅,她的右手紧紧按压着伤口临近躯干一侧的边沿,“没事。”
“你在这儿等我,我出去给你取些酒和绷带来。”
“不用,”冯嫣拉住了魏行贞的袖子,“这点小伤,一会儿它就自己愈合了——你现在出去了,我怕一会儿你进不来。”
魏行贞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冯嫣受伤的左手,用自己随身的方帕为她包扎。
“这里真是奇怪……”
“实在找不到线索,我们要不要先离开这里?”魏行贞轻声道,“冯老夫人会将这里设成囚室,说不定正是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有这样的可能……”冯嫣低声道,她将手抽了回来,“不过我觉得——”
冯嫣的声音再一次中断。
魏行贞也突然竖起了耳朵。
两人同时听见一声如同叹息的吟唱。
这声音并非来自四面或是地下,更像是直接从他们的脑海中飘响。
“你也……?”冯嫣试探着问道。
魏行贞点了点头。
冯嫣眉头轻皱,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方才滴落鲜血的地方,却忽然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
她直起腰,用右手去翻掘手边的泥土,然而深棕色的土地根本没有半点被浸湿过的痕迹。
冯嫣感到费解,在片刻的凝思之后,她突然捡起近旁的断剑,再次向着自己的手背划了一刀。
“阿嫣你——”
“我没事,我没事的……”冯嫣小声说道。
她任由自己的血滴落在地面上——一切仍像方才那样,鲜血并不下渗,而是在地表凝结。
然而没过多久,那些深红色的血水突然像是沸腾一般,无声无息地涌起许多泡沫,撑开的泡沫让血滴的体积大了几倍,但很快所有的泡泡都破碎了——血滴也随之消失。
这一次,冯嫣与魏行贞等了许久,也没有再等到方才听到的吟唱。
然而冯嫣慢慢站了起来。
魏行贞有些在意地看向妻子,觉得她的目光似乎比往常要来得暗淡。
“阿嫣?”
“握着我的手……行贞。”
魏行贞立刻这样做了。
冯嫣的呼吸先是凝滞了片刻,而后又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眼前仍旧是冯家的地下长陵,然而在冯嫣眼中,却多了一层画面。
在这一层淡淡的影子中,长陵的大部分墓碑都还好好地立在那里——这些淡影中的石碑与当下长陵中的碎石头彼此相覆,好像两幅交叠在一起的画卷。
在仰头环视之后,冯嫣稍稍低下头,突然发现自己正踩在一个跪坐的中年女子身上——她的半个身体都淹没在这个人的身影之中。
冯嫣慌忙往旁边退了几步。
幻影中的中年女子表情寡淡而落寞,她静静跪在冯黛的墓碑前,仰头凝视着上面的名字。
冯嫣猜测着她的身份——忽然发现这人手上戴着的银镯正是自己手上戴着的那对。
冯嫣的这对镯子是从父亲冯远道那里得来的……
那么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是……
“冯黛?”
随着冯嫣的这声低喃,幻影中的人也好像听见了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侧目看向自己的斜后方,目光与冯嫣交汇。
一瞬间,冯嫣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僵住了。
她终于明白父亲说自己与祖母相像是什么意思了……
即便冯黛此时的面容已经显得衰老,那双眼睛也带着疲态和冷漠,但冯嫣仍旧轻而易举地从中看见了与自己相似的部分。
尽管这幻影的颜色已经很淡,冯嫣仍旧能够感觉出冯黛脸色的苍白极不寻常,她的眼睛下方泛着一片青黑色,整个人没有半点生机,完全流露出一副下世的光景。
冯嫣尝试着想要向她搭话,幻影中的冯黛却已经开了口。
四下一片寂静,冯嫣看见尚未老去的祖母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
她正觉得奇怪,忽然意识到——冯黛并非是在同自己说话。
冯嫣转过身来。
果然,就在她的身后,在长陵的入口,站着另一个她非常熟悉的人——那是年轻了二十岁的姑婆冯榷,她的长发在那时几乎是全黑的。
姑婆的面容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和伤心,她红着眼睛,非常激烈地开口与冯黛争执着。
冯嫣看不懂姑婆都说了什么,只能在几个间隙里偶尔看清一些短促的词汇,譬如冯榷几次声嘶力竭的嘶吼。
“为什么——”
冯嫣又重转过身,看向跪在自己墓前的祖母。
面对这样的质询,每一次,冯黛都没有回答。
冯黛的表情非常平静,她淡淡地开口,偶尔会露出一两个嘲弄般的微笑,丝毫不为妹妹的崩溃所动。
至此,冯嫣终于明白过来。
眼前的这一幕,大概并不是冯黛残存的意识……而是一段回忆。
她紧紧握着魏行贞的手,一点一点地退到了长陵的边缘,好将眼前的整个画面都收在眼底。
出乎意料的,姐妹之间的争吵并没有持续很久。
在最初的回头过后,冯黛再也没有向冯榷投去任何一瞥,她只是枯坐在那里,仰着头,望着自己的名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冯嫣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冯榷一步一步地走下石阶,她的狂怒在缓慢的靠近中变成了阴冷。
冯黛好像一直在说着什么,当冯榷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冯黛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昂起了头。
冯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袖中取出一把尖锐的匕首——刀尖从左侧耳根的下方刺入,贯穿了整个脖子,由右侧颈肩交汇处斜出。
冯黛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