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长宁
一出了门去,两人一眼就瞧见了围在他们马车旁边的众人,看着穿着打扮,都像是村子里的百姓。
想到昨夜一连敲了十多家的门,无一人应声,眼下却又凭空冒出来了这么多人,盛长宁又不迟钝,早察觉出了不对劲。
有人指着佝偻着脊背的男人骂:“阿柴,你莫不是忘了几十年前的事儿?你的脑子莫不是被狗吃了!居然敢把生人留在家中过夜……”
这样粗俗的言语,听得盛长宁直皱眉。
那些人还在七嘴八舌地指责着那位唤作阿柴的青年,众人的怒火叫他越发瑟缩,佝偻的背似乎又弯了一些。
“各位——”
鉴于昨夜阿柴让他们住了一晚上的恩惠,盛长宁迈着步子上前了一步,开口道:“大家都是认识的人,何必这样说得过分?有什么事且先平息一下情绪再说罢?”
盛长宁的声音并不是很凶,虽然她不愿阿柴因着他们被指责,但更不愿阿柴和这些邻里有了嫌隙,他不同于盛长宁他们是会离开的人,他或许还要和这些百姓相处数十载。
盛长宁本没有恶意,可她的话一出,那些原本还颇为恼怒的百姓们,竟再无一人吭声了,盛长宁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人眼里面上都带着恐惧,甚至还连退了数步。
那恐惧是对着她的。
盛长宁看了一眼人群,没找到袁兴,旁边的马车却有了响动,只见袁兴抱着一把剑,从马车上钻了出来。
看见高壮的男丁,那些百姓愈发惊惶了,有的还连忙跑回了家中,仓促的关门声震天,像是因着手抖而失手关的门。
瞧着这一幕,盛长宁心下虽然仍有疑惑,但那股子好笑的意味又倒腾出来了。
一下子,一群人都跑得不差了,唯留着阿柴还佝偻着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想了一会儿,扶着墙角就准备进门去。
盛长宁忙叫住他:“多谢您,收留了我们一晚。”
阿柴躬着的脊背僵了僵,他什么都没再多说,当着盛长宁一行人的面关合上了门。
盛长宁轻叹了口气,沈约从不远处走来,顺势牵过她的手来,问:“还有没有糖块?”
盛长宁没心思问他要干什么,从锦囊里翻出了两块糖给他,沈约接了糖,冲远处的人影招招手。
等那道小影子过来时,盛长宁这才注意到,那是个看起来和六六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一身的衣裳粗糙,脸蛋有些脏脏的,一双眼眸却很亮。
尤其是在沈约把糖递给了她后,小姑娘脸上和眼里的欣喜快要藏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合拢了掌心,冲两人小声地道谢。
看着她,盛长宁就忍不住地想起了六六和喜宝,她把锦囊里都给了小姑娘,里面装着糖和一些碎银子。
小姑娘眼里都是小心和惊喜,盛长宁心里软了软,她道:“银子可以买糖吃,还有衣服……糖每日不要吃太多了。”
看着小姑娘点了下头,沈约就拉着身边的妻子道:“我们该走了。”
马车滚着轱辘拜别了这座诡异的小村庄,在马车上,沈约给盛长宁解了一切的疑惑。
原来,这村子在三十多年前,曾被一群马贼骚扰过,那时村子里的家家户户不堪其扰,都害怕得闭门不出。
后来有一日,马贼见这村子里的门窗都堵得严实,着实拍敲不开,索性点了一把火,放火烧掉了整个村庄……
如今,即便已经过了几十年,曾经眼看着在火海中丧母丧父的孩子、被那把火波及自身的少年,都已然成了大人。
那仇给他们的教训是刻骨铭心的,至今也不能忘怀。
盛长宁听得心里顿开,原来是这样,难怪一村子里的人晚上都不点灯,难怪那些百姓对生人这样惊恐害怕,还有阿柴屋子里连窗户都遮住的幕布……
想起阿柴那狰狞的半张脸,盛长宁沉默了良久,若没猜错,阿柴就是幼时被那仇毁了容。
“这些……”盛长宁听得心里沉甸甸的难受,“你是听那小姑娘说的?”
沈约轻轻“嗯”了一声,搂过她,让她把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顿了片刻,他又道:“他们无法介怀,对那仇还有阴影。”
“但愿他们不要再给下一代灌输这种思想了。”盛长宁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那小姑娘瞧着眼眸清澈,眼里并没有那些大人的闻风变色。
“下一个地方……去哪里?”沈约试图让她想些旁的事情,说着就要拿出地图来给盛长宁挑地方,这一路上来,他们都是随便挑地方乱逛的。
盛长宁不愿从他怀里起来,把脑袋埋在男人的胸膛间,闷闷道:“回家吧,我想喜宝了……”
沈约并没有疑惑盛长宁的选择,当即便唤袁兴改道,回江南。
一行人出来不过两个月左右,未曾做到游历四海六合,就打道回了府,沈阳明听着下人的禀报时,搂着孙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不由嘀咕了一声,这不孝子不是说可能要走一两年吗,这才多久啊……就回来了。
沈阳明看了看嘴里吐着泡泡的喜宝,立马又把这些事抛之脑后了,摆摆手让小厮下去了,罢了罢了,儿子长大了,翻天了他也不想管了。
现在啊,他只想含孙弄饴。
盛长宁一回来,沈阳明把喜宝抱过来时,一看见他就咿咿呀呀地叫,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闪着光,像是还认识盛长宁似的。
盛长宁心里一下子就软成了滩水,接过软乎乎的儿子,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喜宝登时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喜宝,是不是还记得娘亲?”
喜宝肉乎乎的爪子扒拉着娘亲,他向来很乖,无论是在盛长宁肚子里的时候,还是出生后,从来就没怎么折腾过人,过分安静的孩子,让沈阳明都有些怀疑了,儿媳的基因是否过于强大了,他可是记得沈约小时候可是跟个酗子似的,闹腾得不行。
沈约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母子俩喜乐融融的模样,他的眼里全是弯眸轻笑的妇人。
从初见至如今,他的眼里,只有她。
这一世,终如他所愿,大楚没能陷入倾颓,沈临之再靠近不了她半步,两国交战掀起的腥风血雨亦然不再,他心尖上的姑娘,一切安然。
而余生,她只会岁岁无忧,长乐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