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霍济格才踏出天下船运的总舵,就发现每个手下都在“偷”瞄他。他停下,那些人就赶紧撇开头去,毕竟他的脸色难看,没人敢招惹。
正当他想转头往殷氏船厂去时,身后那些声音又开始患患章伞地响起。他猛地转头,众人对上他凶狠的眼,差点吓得腿软。
“如果没什么事,就别发出耗子声。”他凛着脸说。
“咳!”杜天凤这下终于从众人间挺身而出。“我想大家可能在猜你是不是要有可能、或许是要去找殷小姐。”
“那又如何?”霍济格应。
“那你可能找错方向了。”杜天凤伸手指头码头边,朝他挤眉弄眼。
霍济格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起初真的没有看到她。后来仔细一看,码头边的大树下蹲着一抹粉色的身影,背对着大家,肩膀正在一耸一耸地。他一见心一凉,顾不得失态,快步走了过去。
那人不就是刚刚还勇敢地跟他吵架的小姑娘吗?袖篱蹲在树下,找了个自以为没人看见的角落,正兀自哭伤心。
听到她那细细碎碎的哭声,他的心整个都拧了。他从没见她这样哭过呢!
“袖篱。”他好轻好轻地喊。
只见那双肩膀僵了一下,却没有回过身来,小脑袋还越垂越低,几乎快垂到地上去了。
“别再低了,小心脸蛋要沾土了。”他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
看她错愕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他感觉到万般后悔。
“不要看我!”她说着困窘地转过身去,努力地用袖子擦脸,但袖子可能刚刚搬木头时沾了灰,这一抹白皙的脸蛋上又是一道痕迹。
“我帮你,你擦成楔猫了。”他想到初次见面时,她脸上也有一道墨痕。思及此眼睛里就多了几分温柔,出手擦拭的动作也轻缓许多。
她一看到他擦下来的帕子上确实有脏污,眼泪就又掉了下来。“你看你看……这样的我怎么嫁里王府?我会让你丢脸的,到时候你阿玛跟额娘也会对我失望,然后因为这样,你也会对我失望,万般后悔娶了我……到时候我怎么办?怎么办哪?”
看她情绪崩溃,大有要嚎啕大哭的模样,他赶紧将她拢进怀里,转个身把她拖到树后较隐密的地方,好避开他手下那些好奇的眼光。
“嘘,别哭、别哭呀!”他有点手足无措了。
她抽噎了几声,终于忍住了大哭的冲动,逐渐敛住了眼泪。然后她才抬头看他一眼,一看到他额头那块发红的痕迹,眼眶就又红了。她伸手摸了摸他。“对不起,很疼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想到自己伤到你,就觉得好难过……”
“所以你就蹲在这儿哭?”他有点无奈地问。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就……忍不住了。我想着刚刚跟你吵架的事情,就觉得难过,又想到你被我打伤……”
“那是意外,我只是气坏了,才会那样说你。对不起,是我太小心眼了。”他想起她刚刚那段慌乱的话,又想起她冲进来时眼底那抹忧虑与不安,莫非她的脾气主要是因为承受不住的压力?她刚刚说什么来着?他阿玛、额娘会对她失望?他也会后悔娶她?“你刚刚说的那些,要不要说清楚一点?”
“其实那天你到郡王府之后,我就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我想到两年前回去住在王府的情况,越想就越担心,谁晓得我还没有担心够,就发现你……你……”她看了看他,忍不住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你担心什么?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再追问。
他那日怎么就没察觉到她不对劲呢?如果早知道,就应该听她说才是。瞧她刚刚哭泣的模样,肯定是压抑了一段时间了吧?想到此,他就觉得一阵不舍。
于是她开始把自己搬回郡王府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也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你瞧,连我自己的额娘都失望了,你阿玛额娘怎么可能不觉得失望?虽然后来知道额娘是因为心疼我流落在外十年,才会露出那种眼神,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好,我脑子里知道那些规矩,但就是常常忘记,我不知道为何平常好像还满聪明的自己,到了那儿却有如变成笨蛋似的,弄得我更是不知道所措了……”
“所以你就担心嫁到壑亲王府之后会历史上演,然后我阿玛对你失望,我也对你失去耐性?”他问着,瞧她猛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阿玛跟额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们也知道你走失过的事情,不会要求太多的。”
“真的吗?”她被这一安慰,心终于宽了一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害你受伤的。原本我早上还很开心得意我自己设计的这艘船,但李师傅又能说我若成亲后不大可能继续造船,原本就很担心的我听到这话,整个心情都沉重得不得了。结果我阿玛就找来了,带来皇太后指婚的消息,我才会……才会那么冲动……”
他闻言心里一阵难过,握起她的手。“我真希望早点知道你的烦恼。没有事先跟你提亲事,实在是因为我被逼急了。没想到会害得你那么难过,我确实没有站在你的立趁好替你想。可以原谅我吗?”
瞧他说得诚恳,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你真的确定要娶我吗?”
“嗯。”他笃定地点头。“你担心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不会让你担忧的事情成真的。若你真不能适应王府的生活,我再来想办法跟阿玛额娘说,大不了我们搬出去住。你看住春香楼怎么样?”
她闻言用力地瞪他一眼。“绝对不行!”
他哈哈笑出声,将她搂进怀中。她稍稍挣扎了两下,敌不过他的手劲之后,只好放任随他去了。
勤郡王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他没想到自己对这小女儿的操心还没结束,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来。
他曾经想过,如果豫璃喜欢,即使对方是个普通老百姓,他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去。但是这霍济格比普通老百姓还要难搞,他的宝贝这么单纯,如果他大婚之后仍然不改风流本性,他的宝贝怎么受得了?
身处在权力结构的中心,他不是不懂大家靠儿女婚姻来巩固势力的通则,但他从来就不曾把这放在眼里。他年纪逐渐老了,能够享有所谓权力多久呢?把女儿嫁到权贵人家去,如果过得不幸福,他离开这世间时真的能毫无挂虑吗?
尤其这小女儿,因为他已经吃尽苦头了。当年若不是他这个阿玛将她搞丢了,她在王府里长大,早习惯这种生活,也比较能在这种环境中保护自己。但是豫璃不是这样。她是那么单纯率真,既不能保护自己,也不懂妥协过日子。而且为了自己爱的人,总是超乎自己能承受的范围的忍耐,怎教人不担心呢?
从他今天看她说到霍济格时的眼神,他知道,她确实对他有感情。
而今这霍济格来势汹汹,根本就势在必得。
老实说他有点惊讶,这跟他认识的霍济格很不一样。他所知道的霍济格怎么可能为了娶一个女人而使尽心机?就算他再不济事,再没出息,他毕竟是睿亲王的儿子,更是皇太后最疼宠的孙子,在宫里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
“阿玛,您还在苦恼豫璃的婚事吗?”觉锳送上一杯茶,沉稳地开口。
“唉!”王爷叹口气。“若不是抗旨会连累整个王府,我真想直接进宫面圣,跟皇上抗议抗议。”
“那皇上要是问你抗议什么,阿玛又该怎么回答?毕竟皇太后指婚的对象也不是什么没有地位的八旗了弟,出身既好,模样生得也好,是个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想逮佐济格贝勒,阿玛也知道吧?那阿玛又该怎么抗议呢?”觉锳不疾不徐地问,甚至有点在调侃她阿玛的意味。
王爷恼怒地瞪她一眼。“如果今天要退的是你,我还不会这么担心。你很沉稳,也很有智慧。但豫璃不同,她太单纯,那王府的生活已经够她受的,再加上一个风流成生的夫婿,该怎么过下去?”
觉锳抿嘴一笑。“阿玛怎么不想正是豫璃的气质如此不同于其它格格,贝勒爷才会被她吸引啊!我瞧贝勒爷不是个蠢蛋,他也懂得欣赏我妹妹的好,光这一点我就不像阿玛对他这么喝气愤呢!”
王爷又瞪她一眼。“你死我活这是吃里爬外吧?”
觉锳只是抿嘴一笑,但笑不语。
王爷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再问了。“你觉得霍济格是真心喜欢上我们的豫璃的吗?”
“嗯,觉锳是这么认为。”觉锳点了点头。“阿玛从前跟贝勒爷不大熟,可觉锳认识贝勒爷已经有段时间了。虽然我不是那些喜欢他、围绕着他的格格之一,但好歹也观察过他。他的笑容总是夸张,那桃花眼一眯,大家都被迷死了,没有注意到他笑起来眼底没有温度。可是阿玛看过他望着豫璃的眼神吗?”
“什么眼神?”王爷好奇一问。
“嘴角总是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那笑容让他的眼眸温暖了起来。即使没有那桃花般的笑炫目,却更引人玩味。我认为那恐怕才是贝勒爷最真心的笑容。这种改变很细微,不是伪装得出来的。阿玛何不再观察观察他?别急着给他判死刑。”觉锳温婉地劝说。
王爷沉吟着,思考着女儿的话。
觉锳是他的女儿之中最有智慧,也是最能看透人心的一个。如果是旁人替霍济格说话,他是真听不下,但觉锳从不口出妄言,看人向来也极准,所以他开始有些动摇了。
“哼,反正这小子是把我指死了。就算我不接受他,眼前也找不到方法解套了!”王爷眼一瞪,没好气地说。
“阿玛接不接受恐怕不是重点,妹妹嘴里还硬着,但我瞧她早喜欢上贝勒爷,不然不会第向我打听贝勒爷的事情。”
“豫璃跟你打听过霍济格?”王爷一拍脑袋。“你怎么不劝阻她呢?都怪我,那日不该带她进宫,不该让霍济格那小子看到我的宝贝格格。”
“阿玛,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围堵了这里,总会在那里相遇。会受彼此吸引的就是会,又岂是人可以操弄的。所以阿玛就放宽心,给贝勒爷一个机会吧!”觉锳劝着说。
王爷沉思着,心底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