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九十八)
一中就在大棚往北不远,路西。礼拜天,校园里静悄悄的。很少的学生在校园里走动,可能是一直选择住校没回家的。
一中正儿八经有大门,铁栏杆做的大门关得紧紧的,上面落着锁。旁边有个小门,虚掩着。
小门进去还有个传达室。看起来比我们镇上的中学正规很多,最起码有校门,有人看。
老黑在学校门口下了车子,回头道:“海超,咱们骑不进去了,就停门口吧。”
我把车子挨着老黑的停下。
“咱溜达进去看看吧,正好学校没什么人。”老黑说着就带着我推开了虚掩的小门,要进去。
“找谁啊?”传达室里居然有人,去了多少个学校,头一次发现有这么忠于职守的传达。
“找人。”老黑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我走在后边,正好进了小门,传达室的门也开了,出来个五十多岁的传达。
平头,白色老头衫,灯笼裤,黑布鞋,手里摇着一把蒲扇。
“干什么的?找谁?今天礼拜天,都放假了。”嗓门还挺大。
传达室的中年人出来拦住了我,我进不去了。走在前边的老黑闻声又掉头回来。
“师傅,我俩进去找个同学,在里边等的。”老黑笑着说。
“哪个班的?今天都放假回家了,有限的几个学生在学校。”中年人不算完,刨根问底,很负责任。
“四十级的,我俩进去趟说完事就出来。”老黑又商量着。
“哪个班的?”中年人举着蒲扇追问着。
“三班。”
“叫什么名字?”
“杨,杨建军。”老黑随口说着。
“没有,今天不在。”中年人稍加琢磨,肯定地回答。
“那,那我们进去找找看看,行吧?”老黑不放弃。
“没有,我说没有就是真没在。”中年人毫不让步。
“嗨,你这个师傅,怎么这么难说话?我经常来,好多同学在一中。”
“我不认识你,今天都放假,我放生人进去,丢了东西,出了事,谁负责?”中年人毫不让步。
“你怎么说话呢?谁丢东西?拿我们当小偷防呢?”老黑也有点生气,他可很少发脾气。
除了那天去青山在酒桌上,强势了一些。其他时候老黑都是很柔和。
“我没说你,是说不能放生人进去。”中年人摇着蒲扇,拿定了主意不放我俩。
“你这师傅怎么一点不通情达理?我有急事进去找人。”老黑有点生气了。
“不行!不能进!”中年人态度强硬。
“昌河县就这么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人怎么这么难说话?”老黑尝试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领导让我看门,干传达,我就得负点责任,出了事谁负责?还是得找我!”中年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好!走#超。”老黑气得拉着我往外走。
“你哪个村的?”刚出了小门,老黑想起来,又回头问了句。
“你要干嘛?问我哪个村的,还想报复我啊?”中年人扯着嗓门也开始大声嚷。
“你吆喝什么?我就是问问,打听一下看看昌河县哪里出你这样的人,怎么啦?”老黑也毫不示弱。
“算了,算了,不值当的,走吧。”我拉着老黑走,主要考虑离大棚很近,吵吵起来,别让二叔办啥事出来再看见。
我拉着老黑,让他别再说了。
“什么事啊?吵吵什么?”身后有人高声问。
我和老黑一起回头,看见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黑色方框眼镜,头发向后梳的油亮,短袖的确良衬衣,上衣口袋别着两只钢笔,像是老师的人,很严肃地推着自行车站在我们身后。
“哦,是王校长啊。”传达室的中年人赶紧打开小门出来说:“这两个想进去找人,我说礼拜天都放假了,没让他们进。就在这跟我喊,还打听我家是哪个村的。”
“哦,这样啊老刘,好好,我知道了。”
“是校长啊,不是他说的那样。”老黑一听是校长,赶紧转过身来,跟校长点着头。
“我们想进去看看,确实有同学是一中的,说实话校长,我们进去找同学也主要是看看校园。”
老黑把我也拉到校长眼前,“王校长是吧?我这个同学从烟海转学回来的,他爸爸原来就是一中毕业的,他想进去看看他爸爸当年读书的地方。”
“哦?是这样吗?”王校长本来很严肃的样子,露出了笑容,转向我问。
“是的,王校长,我们没什么想法,就是想进去看看校园,这不,没让进,就想走了。真没啥事。”我赶紧解释着。
“哦?你父亲哪年在这读书?哪一级的?”校长扶了扶镜框问我。
“我爸是68年大学毕业,应该是64年高中毕业。61年上的高中吧?”我算着。
“哦?61年?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王校长眼睛亮了一下,紧跟着问道。
“我爸叫龙天远。”
“哦?你是天远的孩子?”王校长惊呼道。
“王校长认识我父亲?”我纳闷地问。
“哈哈,岂止是认识啊,我和你父亲是隔着铺的兄弟啊,同班同学。”王校长大笑着说。
“这么巧?王校长和海超父亲是同班同学?”老黑也有些惊讶。
“对啊,进来吧,跟我来,我带你们看看你父亲原来上课的教室。”
王校长推着自行车往小门里走,那个干传达中年人在门外都听得清楚。赶紧帮王校长把门打开,让了进去。
又赶紧朝我俩点点头示意,“请进吧,不好意思,你看刚才我态度不太好,你们也没说清楚,早说王校长同学的孩子,我不烟让你们进去了吗?”中年人脸上也堆起了笑容。
“我们哪知道?这不正巧碰到王校长,聊起来才知道的。”老黑说到。
“行了,没事,一回生二回熟。”老黑摆摆手,“一会出来。我们再聊。”
“来吧,跟我走,我先去趟办公室。”王校长在前边回头说。
“好的,王校长,别耽误你工作,我们随便看看就行。”
“没事,我带着你们看,我还正想了解一下你父亲现在的情况,哎呀,好多没见了。”
九十八
“对了,你叫海超?听这个同学刚才叫你。”王校长推着车子回头问。
“是的,王校长,我叫龙海超。”
“嗯,好名字!现在回来读书了?在哪个班?我怎么不知道?”王校长问。
“我不是在咱一中读书。”
“刚才你说不是转学回来读书了?”王校长指着老黑说。
“对,王校长,是回来读书了,但不是一中。”老黑赶紧回答。
“在哪个学校?”
“河东镇高中。”老黑说。
“哦,去了刘校长那里了?”
“王校长,也认识我们刘校长?”
“我们当年都是同学,一中的同班同学。”王校长笑着书,“转眼二十多年了。”
王校长把车子推到一排平房的最里边有一间停下,一边掏钥匙开锁,一边招呼我俩,“来,进来坐吧。”
王校长的办公室也不大,两件房子,外面一间摆了两张办公桌,几个文件柜,桌子上有部电话。也是黑色拨号转盘的。
王校长在里间,单独一张办公桌,两张单人沙发,一张三人沙发对面靠墙摆着。中间是张茶几。上面有茶盘,一方白毛巾盖着茶壶茶杯。茶几边地上,放着几把暖瓶。绿色铁皮镂空的,还有一把竹子外壳的。
“坐,坐#超!”王校长招呼我。
“你叫什么?这位同学?”王校长问老黑。
“报告王校长,我叫曹柯。和海超是同班同学。”
“听口音,你是咱昌河本地的吧!”
“是,王校长。昌河生人,昌河成长。”老黑回答。
“你爸爸也一中的?”
“报告王校长。我爸爸不是昌河人,是当兵来昌河的。”老黑一一作答。
“哦,好啊,军人家庭出身,错不了哪去。”王校长肯定地说。
王校长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竹筒,打开后,往手里倒了一小把茶叶。
老黑赶紧把毛巾掀开,把茶壶盖打开。备好。
“嗯嗯,谢谢,酗子,挺长眼神,精神头不错。”
“我来吧,王校长,您坐。”老黑见王校长要亲自泡茶,赶紧抢着说。
“好,那麻烦你了。”王校长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你们先喝点水,我找份资料。咱们一会聊。”王校长在抽屉里翻找着。
“好的,王校长,您先忙。”我欠身说到。
老黑泡上茶,翻过来三个茶杯,把茶杯洗涮了一遍。先倒满一杯,端给了王校长。
“好,你们喝。”
老黑又递了一杯给我,自己也端起一杯喝了起来,“还真有点渴了。好茶,上好的茉莉花茶。”
“你这年龄还会喝茶?”王校长笑着问。
“我爸爸喜欢喝茶,我有时跟着喝点。”老黑说。
“你爸爸在哪里工作?转业了吗?”
“报告王校长,我爸爸转业到咱们县上武装部,现在河东镇武装部当部长。”
“哦,曹部长?”王校长摘下眼镜在看资料,听闻老黑的话,又戴上眼镜一边问,一边仔细地打量着老黑。
“是,王校长。是我爸爸。”
“昌河县是小,学校大门口遇到你们两个同学,你们的父亲我都认识。哈哈……”
大家笑了起来。
“海超,你父亲现在在烟海?”
“是的王校长。”
“什么单位?”
“在公安局。”我回答。
“哦,那是改行了,上大学的时候听高中同学说是读的外贸专业吧?”
“是,王校长,听父亲说,他的同学都在外贸系统。”
“你父亲是个老实、本分、比较文质彬彬的人。干公安对他性格是个挑战啊。”王校长笑着说。
“这个工作很重要,很忙吧?”王校长问。
“挺忙的,经常有任务,出差不在家。”
“你父亲负责哪块?”王校长细心地问。
“他是局长,每年大年三十我们都是陪他在办公室值班度过的。”
“哦,领导干部,认真负责啊。不容易,一定代我向你父亲问好。就说他旁边铺的王天水问他好。”
“好的,王校长。欢迎你有机会去我家做客。”
“一定,一定,哎呀,很是想念你父亲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都是青葱少年,转眼间已是中年有余了。”王校长一声叹息,低下头。
“好了,既然接上头了,以后在昌河遇到啥难事,就来找我,你王叔叔。”王校长抬起头来,用手向上抬了抬眼镜,面带微笑看着我。
“你父亲生日应该比我大点,就叫我叔叔吧。”
“好的,王校长。给您添麻烦了。”我还是感觉叫王校长比较自然。
“你父亲啥时候回昌河,一定让他来一中找我,我真是挺想他的。”
“好的。”我点点头。
“那好,咱们出去转转吧,学校有些变化,但总体变化不大。”王校长说。
“好的。”我和老黑赶紧站起来,等在一边。
“走吧,你们先走,我锁门。”王校长找到了挂锁,拿在手里。
王校长锁好门,一边向我们走来,一边朝南指着。
“前边这座教学楼以前没有,过去都是平房,现在学校招生数量增多。前几年就拆了一些平房。”
王校长边走边介绍:“这样一来,一个是扩大了校园操场面积,一个是可以建起教学楼增加教学班。”
“盖楼这事我知道。”老黑插话说,“咱们学校这个教学楼应该是昌河县学校第一个教学楼吧?王校长?”
“咱们一中啊,历史悠久,解放前就建校了,几十年来,为国家和地方培养了许许多多的优秀人才。他们现在分布在祖国各地,正在积极地为国家实现四个现代化建设做贡献。”
我俩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当然这里边,也包括海超你父亲。”王校长微笑着看着我。
“来,后边还有不少平房,过来看看吧,最东边那间就是我们当年的教室,你爸爸就在这里上课。”王校长领着我们往北走去。
几排青砖瓦房,浸润着年月的风霜雨雪,整齐的排列在校园北边。
我想它们依然如父亲读书的时候,年轻的父亲就在某一间教室坐着上课,或是朗读着课文,或是计算着习题。
我想起了我们宿舍顶棚上贴的发黄的老报纸。
一代一代辛勤的学子,在那么艰苦的年月,奋发努力,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读书,为了改变国家的命运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