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魏博
朱温在消灭秦宗权之后一度感到十分消沉,因为没有人给他送地盘了。
现在的朱温兵强马壮,他坐拥河南全境以及河北、湖北、安徽的一部分,他像一个吃饱了饭的壮汉,力气没处使,老是想着揍一下周边的人出气,但天下还是李唐的天下,随便揍人是犯法的。
这时候朱温叫来敬翔商量对策。
朱温:“我想扩充地盘,又没有好的理由,怎么办呢?”
敬翔:“主公麾下的士兵都很勇猛,周围的诸侯应该都很眼馋。”
朱温:“然后呢?”
敬翔:“可以让士兵假装逃跑,去投靠别的诸侯,我们上报朝廷后去追逃兵,这样就师出有名了。”
朱温:“妙计!先找谁下手呢?”
敬翔:“朱宣、朱槿兄弟还没走远……”
朱温一怕大腿:“就他们俩了!”
朱温随即向朝廷上表,说朱宣、朱槿兄弟诱骗自己的汴州兵东归,自己要出动军队追逃兵,然后向朱氏兄弟进攻。
类似的事情在现代卢沟桥事变中也出现过,日本兵借口说要到宛平县城追逃兵,中国军队不答应,于是开打,七七事变爆发。
这个理由很搞笑,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朱温的皮厚与心黑,之前为保命他认王重荣做舅舅;李克用来帮他打退了黄巢,他却要在上源驿谋害对方性命;现在他与朱宣、朱瑾兄弟拜了把子,人家刚帮完他打败秦宗权,他就要去抢对方的地盘了。
朱温这个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以有心打无备当然可以胜利,朱温亲自出马,带领手下头号大将朱珍去完成这项任务,朱珍迅速攻占了对方的曹州和濮州,乘胜向郓州进军。
郓州是朱宣的大本营,朱氏兄弟又都是猛将,怎么可能在自家门口让人讨了便宜去,接下来,他们会让汴州兵栽一个大跟头。
这时候朱温对朱珍说:“你先在这里打着,我回去一下下。”然后朱温回汴州去了。
朱珍心想,老大走了,我更要打得卖力一些才行,所以他在距离郓州二十多里的时候,派精兵前去挑战。
现在守郓州的将领名叫朱裕,这个人本来是濮州刺史,前段时间刚被朱珍赶到郓州来,他已经败过一次了,这次如果再败,估计会丢掉性命。
人在生死面前一般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朱裕这次要一雪前耻,好好的修理朱珍一番。
他给朱珍写了一封信,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要投降。”
朱珍说:“投降可以,拿出投名状来!”
朱裕弱弱的回了一声:“哥哥,你看我把郓州城当作投名状献给你怎么样。”
朱珍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这个投名状的分量真是大到不能再大了,容不得朱珍不动心。
双方正式商定,某日夜晚,朱珍带兵攻城,朱裕开门接应。
到了这天夜里,朱珍迫不及待的带兵出发了,到了郓州城下,发现城门果然大开,朱裕站在城头上冲着朱珍喊:“哥哥快进来,我都安排好了!”
朱珍等的就是对方这句话,一马当先率军进城,军兵进的差不多了,却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城门关上了,进来的军兵全都被困在了瓮城。
然后朱裕开始进行瓮中捉鳖的娱乐活动,他命令军兵投石以击之,无数的巨石呼啸着向汴州兵人群中砸去,汴州兵全军覆没。
朱裕最终打赢了这场战役,但是赢得并不完美,因为对方主帅朱珍逃走了,至于他是怎么从封闭的瓮城里逃出来的,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是他轻功了得,也许是郓州城的下水道系统发达,反正朱珍这个人是切切实实地逃走了。
逃就逃了吧,至少郓州城现在安全了。
朱珍逃回了汴州,朱温并没有苛责自己的这员爱将,他给朱珍委派了另一项任务:带兵控制魏博。
魏博是个什么东西呢,它不是个东西,是个藩镇,治所在魏州(今河北大名)。现在的魏博节度使是乐彦贞,他遇到了一点麻烦,手下的牙兵要造他的反。
说到这里,我们先要来了解一下牙兵以及魏博藩镇的重要性。魏博是河朔三镇(又称河北三镇)中的一个,河朔三镇真正出名是在安史之乱以后。
安史之乱末期叛军都被消灭的差不多了,唐朝**也累得筋疲力尽了,这时候叛军里的三个头头带着一些残兵投降了朝廷。
朝廷心想你们投降的好呀,我这里正好不想打仗呢!为了安抚这三个人,朝廷应他们的请求,封他们做了河朔三镇的节度使,这里的河朔三镇就是范阳、成德、魏博,范阳节度使的治所在幽州(今天的北京),控制着河北北部;成德节度使的治所在恒州(今河北正定),控制着河北中部;魏博节度使治所在魏州(今河北大名),控制着河北南部。
当时范阳节度使是李怀仙,成德节度使是张忠志,魏博节度使是田承嗣。这三个人虽然名义上投降了朝廷,但是并不买朝廷的账,经常和唐朝中央**叫板,其中叫得最欢的就是魏博的田承嗣。
这个田承嗣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养了一支私军,定名为牙军。
什么是私军呢?天子的禁军就是私军,因为这支军队只效忠于皇帝本人,不用听**的号令,他们的待遇最高,军械最优,还不用到偏远地区打仗。
按道理来说除了皇帝,别人是没有权力养私军的,但田承嗣不管那一套,他从辖区各部队挑选了一大批精锐,装备以最精良的武器,给予最优厚的待遇,确保这支军队只听命于自己。
牙军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家族化发展,他们往往子承父业,专门从事行军打仗,所以战斗力是十分强悍的。
安史之乱后的大唐对各藩镇还是有很大控制力的,这里田承嗣作的有点狠了,朝廷就要灭他。
当时朝廷号召周边军阀一同攻打魏博,田承嗣再狠也禁不住众人群殴,一度处在崩溃的边缘。但田承嗣有一个特长,那就是撒泼耍赖不要脸,他看到军事上不能占到便宜,那就从外交上找补回来。
他抓住了各路军阀逐利的特点,利用纵横之术游走于各方之间,成功瓦解了对方的攻守同盟,然后魏博竟然在这场群殴之中存活了下来。
大唐朝廷一看既然没打死对方,那就不打了吧,毕竟打仗还是挺劳民伤财的,为了教训一个藩镇而伤了帝国的元气也是不划算的,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既然朝廷没有把人家打服,那就不要怪对方犯浑。
在以后的时间里河朔三镇自成体系,从不纳税,从不进贡,从不听从统一号令,将大唐朝廷视作无物,俨然成了独立王国。
当时河朔地区的经济高度发达,人口密集,税收几乎占到全国一半,河朔民风也十分彪悍,军队战斗力极强,更重要的是,那里是主要的战马产地,有了良马就可以发展骑兵,“冀州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所以兵常当天下”。
所以说河朔地区的半独立状态直接影响了大唐今后的发展,为大唐的日渐衰落埋下了祸根。
然而,等到历史的车轮行进到五代十国时期,河朔地区的辉煌历史结束了,因为比他们更加强大、更加桀骜难驯的人物出现了,他们就是李克用和朱温。
李克用的老巢在山西,他如果想要入主中原,必扔朔。朱温也很明白这一点,为了不让李克用入主中原,必不能让其扔朔。
这样一来河朔地区成了山西军阀与河南军阀争夺的焦点,三个藩镇的节度使依靠了李克用怕挨朱温的打,投靠了朱温又怕李克用踹他们的屁股,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一般两头受气,在这个乱世中吃尽了苦头。
三镇的屈辱史从魏博的这场军变开始了。
魏博的牙军是节度使的私军,他们的待遇最好,地位很高,长时间下来形成了一个特权阶层,他们既是魏博的守护者,也是骄横难训的兵痞流氓。
现在牙军的头头们经常聚集在一起找节度使的不痛快,什么时候不开心了他们就废了节度使,再新立一个。
现在的节度使乐彦贞被欺负的狠了,他想到了搬家,他的想法是这样的:老子受够这窝囊气了,不做你们的头头了还不行吗。
牙军回答说:别介啊,还没欺负够呢,你不能走。
乐彦贞铁了心要走,为了脱身,他把节度使的大印交给了对方,说道:我不玩了,节度使的位置给你们让出来了,你们看着办吧。
上司被自己逼成这样,大家都怪不好意思的,那就放人家走罢。乐彦贞终于出了魏州城。
老子退位,儿子不愿意了。乐彦贞的儿子乐从训从相州带兵杀到魏州,要为自己的老子讨回公道。
乐从训何许人也?这个人除了是乐彦贞的儿子以外没什么可以称道的,但是他却做过一件大事——几年前他杀了大唐前宰相王铎(何不降黄巢的那位)。
当时这位宰相受到宦官田令孜的排挤,被下派到地方当节度使,路过魏博,乐从训看上了人家王宰相的艺伎,想要据为己有,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王铎一行人全都害死了。
所以说乐从训这个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儿,他有个拿手的绝活儿,那就是坑爹,老爹乐彦贞之所以会丢掉节度使的位置也是因为他的原因。
现在这位二世祖带着三万大兵来找茬了,牙军有点慌。这时候的牙军已经推举出了新的节度使,这个人叫做赵文建。
按说赵文建已经是节度使了,那就应该证明自己的实力,而打退城下的军兵就是很好的选择。然而,他却并没有这样的觉悟。
赵文建感觉自己抢了人家节度使的位子,心里挺过意不去的,现在既然人家又来讨要了,那就顺水推舟还给人家呗。
所以,赵文建想到了投降。
这样一个愚蠢的决定,惹怒了一大批人。这批人就是拥立赵文建为节度使的武将们。
他们就想啊,武将驱逐节度使那可是以下犯上,被逮到了可是要杀头的。
我们大家伙儿冒着杀头的风险推举你赵文建做节度使,你可倒好,转手就要把位子还回去,这是说还就能还得了的吗,等到乐从训带兵进了城,第一要杀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赵文建啊赵文建,你这是要把兄弟们往死路上带啊,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别怪兄弟们不仗义了!
骄兵悍卒们做事往往很干脆,他们逮住赵文建,一刀两断。
赵文建虽然死了,但问题还没有解决,乐从训的大兵还在城外呢。
想要退兵就要打仗,但没有统帅这仗怎么打?所以说还要选个带头的人出来。
现在赵文建的尸体还在地上躺着呢,前车之鉴在那里,这魏博节度使的位子可不好坐啊。而且城外还有乐从训的几万大军呢,真和对方打起来,赢了还好,输了的话最先死的就是带头人啊。
所以说现在这个魏博节度使的位置是个烫手山芋,不是一般人敢接手的。
骄兵悍将们等得不耐烦了,大喊道:“谁能做吾主?谁能做吾主!”
一人应声而出:“吾能做汝主也!”
众人大惊,循声望去,在人群的后面找到了说话的人。
这个人名叫罗弘信,当时只是牙军里的一个小校。
小校能做节度使吗?众人盯着罗弘信,想要从他的表现中找到答案。罗弘信坦然迎接众人的目光,不卑不亢,气度非凡。
众人就想啊,好不容易出来个不怕死的肯接手节度使的位子,那就拥立他上台吧,好与不好后边儿再说。
于是罗弘信成了新的魏博节度使。
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唐末的时候皇帝不好当,因为手下有节度使们作乱,但节度使就好当了吗?看来也不好当,因为骄兵悍卒难以管理啊。
所以说唐末的乱战不是人的问题,归结到底是制度的问题。五代十国这段历史存在的意义就是摸索出了一整套治国理政的新制度,这里面包括了政治军事制度(五代)和社会经济文化制度(十国)。
现在的罗弘信半个屁股坐到节度使的位置上去了,为了能让自己整个屁股都坐上去,他要带兵击败城外的乐从训,并且保证魏博的稳定。
事实证明罗弘信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牙军的战斗力也不是盖的,乐从训这个酗子是真的不经打的。
乐从训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他直接跑到内黄(今属河南安阳市)去了。罗弘信围之。
这时候朱温出场了,他是被乐从训请出来的。
乐从训的父亲乐彦贞和朱温关系不错,乐从训对朱温说:“朱叔叔,侄儿我被人围了,你快来救我!”
朱温心想,魏博离我的辖区太近了,我正想着怎么吞并它呢,可巧这机会就送上门来了,何其快哉。
朱温对乐从训回话:“侄儿莫慌,有朱叔叔在,保你无事!”
朱温派出了自己的头号战将,朱珍。
朱珍一出场,牙军什么的就不够看的了。
朱珍帅军向魏博牙军发动猛烈进攻,三战三捷,攻下了魏博治下的黎阳、临河、李固三城,随后屠灭了魏博精锐部队“豹子军”两千人。
朱珍威震河朔,兵锋直指内黄。
罗弘信怕了,他自问还不是朱珍这样战神级人物的对手,所以开始带兵撤退。
然而这边罗弘信的大军刚一松动,城内的乐从训沉不住气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出城追击的好机会,所以他真的就带兵出击了。
罗弘信看到乐从训出城,大喜。他先是佯输一阵,引着乐从训远离了城池,然后大军合围,把对方包了饺子。
乐从训带出城的军兵连同他本人在内全部阵亡。
在乐从训死亡的那一刻,罗弘信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随后下令,斩杀乐彦贞。
杀了乐氏父子之后,罗弘信开始向朱珍求和,他说:“大哥你看,乐氏父子都死绝了,我们就不要再打下去了吧。”
朱珍说:“为什么不打,我打仗是为了魏博的地盘,乐氏父子死了关我鸟事!”
罗弘信:“别介啊,我投降还不行吗,这样一来魏博的地盘照样是你们的,我还能每年给你们进贡。”
朱珍一想,也对啊,不战而屈人之兵总是好的。他对罗弘信说你等着,我征求一下老大的意见。
朱温接到汇报后泛起了嘀咕,罗弘信投降肯定不可靠,但自己还要打徐州的时溥和郓兖的朱氏兄弟,腾不出手来在魏博这里用兵啊。
再说了,魏博后面就是李克用,留着罗弘信这个中间力量,还能够起到缓解汴州与晋阳关系的作用。
考虑到这些,朱温一咬牙一跺脚,对朱珍说:“你回来吧,这仗不打啦!”
非但不打了,朱温还还要低声下气地好好哄着人家,因为这时候他要对东边的时溥用兵,要确保西方战线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