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
当我再次醒来,周围发出密集的噼啪巨大声响,似大雨倾盆,更似前世生活在北方人发的冰雹视频一样,哐哐啷啷的。
“姐姐,姐姐?”
耳边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
“爹、娘,姐姐醒了。”
“宝儿?”
模糊的视线中,我只感觉床边涌过来好几人,但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宝儿,不要怕了,爹娘都在,没有危险了,别怕!”
我好像听到了秦氏的声音。
那样的关切。
我的手被紧紧握着,整个身子被温暖的包裹着,我感觉到了从所未有的安心。
好不真实的梦啊!
我原以为自己孤身一人,比谁都洒脱的,没想内心深处是这样渴望被亲人的关爱和注目。
若是梦,那我选择一世都不要醒来。
“宝儿,别睡了,醒一醒,你别吓娘啊!”
“姐姐!”
在不停的呼唤中,我再次闭上眼,陷入沉睡。
——
今天,我一睁开眼,就发现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立即找了梯子爬上屋顶最高处。
万里河山素裹在纯洁莹白下,美的令人窒息。
前世身为南方人,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雪景,心情雀跃不已。
祁门县依傍着山水而建,绵延的房屋,千家万户的烟火,像住进了童话世界里的happyending——平安祥和。
邻舍间起早做饭的女人发现我披头散发的在屋顶上坐着,一个两个的道:“嫁入豪门的梦破灭,越来越疯了!大清早的,勾引谁呢?”
我大笑一声,“陈家章大姨,你煮的饭是不是糊了?小心陈叔又要揍你一顿呢!”
“哎呀,陈芽儿,你个该死的赔钱货,火烧大了,还不赶紧将柴火拿出来。”
左边底下院里身上系着灰布兜的妇女一拍大腿,转身进了灶房。
而右边屋檐下头发斑白的阿婆横了我好几眼,虽没骂我,但那眼神跟灶堂火似的,恨不得把我烧成灰,捡了一簸箕柴吃力蹒跚朝屋里去。
“刘阿婆,你家孙儿醒了没?该起身读书了!”
“你这不知羞的戌货,敢勾引我家孙儿,我扒了你的皮。”
刘阿婆最恨别人说道她孙儿,争的跟眼珠子似的。
其实她这孙儿是捡来的,人当然也不坏,就是对外人嘴毒面恶了些。她家院子除了她孙儿读书,常年冷冷清清的,一个窜门的都没有。
所以我就是想逗逗她。
周围开始热闹起来,我乐呵呵的看着一切,心里无比满足。
来到祁门县夏家已经有半月多了,身上的伤也已经好了八、九成,每天除了吃便是睡。本以为可以出来走动想法子赚些银子,可天又下起大雪。
秦氏病了几天,家中银子也花光欠了许多债,所以她不肯去请大夫。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确实呢,身为丈夫的夏侯明连正房门都没踏进去瞧过秦氏一眼,除了去县衙,日日宿在书房,双耳不闻窗外事。
你说他无情吧,可他天天回家不骂不打,和和气气的,说他顾家吧,他冷漠的连个屁都不放。
这家子过得难哦!
“诶唷,我滴天,一大早你爬屋顶做什么,还不赶紧下来!等会摔下来,得多遭罪?”
翠花到房里没见着人,院里寻了一圈后发现我在屋顶,急得直跳脚。
“快下来。”
“啪——”
我抓了一把雪握成个球砸到她脑袋上,见她没生气,我又紧接着砸了几个。
“夏荷,今儿我定要好生收拾你。”
翠花暴跳起来,也开始对我扔雪球。
夏雨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看着我俩狼狈的样子,一点也不矜持的大笑。
“二姑娘还笑,不叫她下来,屋顶湿滑定要摔着的。”
“姐姐下来吧!粥等会要凉了。”
我拍净手上的雪,起身朝屋檐边的长梯走过去。然屋顶陡斜,雪漫过了脚腕,脚下滑了好几次,院下的两个小妹妹吓得脸雪白,怕正房里的秦氏听见,捂着嘴惊叫。
待落地后,夏雨还没出声像小老太婆似的念叨一番,翠花就先开口骂咧了,“多大个人,还玩这么幼稚的。你就不能省省心吗?”
“翠花,你态度放端正一点,再啰嗦,叫你啃一天的骨头棒子。”
“二姑娘,你瞧她!”
夏雨笑了笑,“姐姐赶紧洗漱,我还得去熬药。”
我抱了抱她,“还是我妹妹贴心,你先去熬药。等会午饭我来做,我伤都养好了,该动动筋骨了。”
“你会做吗?”
“反正比你做的好吃不就行了。”
家里黄妈妈被辞退后,做饭、洗衣的事就落到夏雨身上,她做的饭菜,我真心不敢恭维。我养伤一月,只勉强填饱肚子。
这几天秦氏病了,夏雨的小脸都累瘦了一圈,手上长满了青紫的冻疮。我要出来帮忙,偏她不肯,总觉得我要再养一养。
方才在屋顶闹了一通,她也许才相信我是真的好了。所以我说完,她没再多阻止。
夏雨的懂事非常让人心疼,也让我觉得格外的温馨。
我原以为永远再见不到他们,不想那天周槐之只是将我打晕了,将我和翠花送回了祁门县夏家。秦氏他们并没有见到周槐之,只言片语也没留下,他们是从翠花口中得知了些事情始末。
我不知道周槐之为什么会选择放过我,但我猜想他也许以为我被那帮匪徒二当家玷污,已经没有资格再成为他的宠物,大概是因为他有洁癖。
而邻舍们得知我被“休弃”回娘家,冷嘲热讽的,夏家的门庭更没人踏足。夏雨年过十三,婚事怕是比原主那时还要艰难。但我还是庆幸周槐之没有使坏,将我落入匪窝的事宣扬与众。
一切还可以慢慢的改变。
厨房煲汤的罐里熬着骨头萝卜汤,散发出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我将剁好的仔排放入油锅中翻炒,渐渐有了些油沫出来。
“姑娘,好香啊!第一次觉得骨头也是人间美味呢!”翠花不停的吞咽口水,
我翘了翘嘴角,“那是肯定的,骨头里有骨髓,猪身上的精华啊,肯定香啦!”
放了葱姜蒜后,味道更浓,加盐熬煮一会,我用铲子挖了一块给翠花。
翠花迫不及待的接过,两只手烫的换来换去,使劲儿吹冷了放入口中,还没将骨头上的肉用牙齿剔下来,口水就涎到了下巴,挂出一长条晶莹。
“唔,好吃,真好吃。”
“小馋鬼!”
其实仔排上几乎没有肉,但好歹有些。
昨儿我让翠花去菜场找卖肉的黄屠夫要的,给十个铜板,提了两桶回来,可以吃上一阵。我的厨艺虽不精致,但一定是能入口的家常味道。
做好仔排,我又剥了几片白菜叶子切碎炒了一盘素菜。
荤素搭配的两菜一汤,五个人吃,确实寒酸了点,但天寒地冻的,我也没法出去琢磨赚银子,只能将就熬到明年春。
刚刚在饭厅摆好了菜,我让翠花去喊夏雨过来用饭,她咧咧嘴角,“姑娘,要不你先吃一碗?”
“快去,啰嗦什么?”
夏侯明心里积着怨气,从没上桌一家人吃过饭,每回夏雨将菜分了小半端去书房,而我们四人却吃的极少。
翠花来夏家,虽说还是押了身契的丫鬟,但谁都不心疼,最忍不得我受半点委屈。可我觉得有吃的就成,不必在乎多一口少一口。
翠花将将走出厨房,正对着的院子的大门被敲响了。
“哐、哐、哐……”
砸的十分响亮,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
“夏侯明,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你以为躲着就不用还钱了吗?开门,快开门!”
“还有一月就是年关,你要再不还,老子就上衙门告你去。”
我的好心情顿时沉下来,立即吩咐翠花,“去叫夏雨拦着娘,别让她出去再受气。”
翠花忙应了“好”,急匆匆往正房跑。
“堂弟,你好歹开门让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大家都要过年,别闹的太僵!你屋里吃香的喝辣的,可不能让我们兄弟几家饿肚子。”
好家伙,不仅三叔夏昆鹏来了,连大伯夏昆伦也来了。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回来催账了,前些天秦氏同他们闹了一架,被气病躺在床上三天没下来。
本来夏侯明在衙门任记簙一职,每月有一两左右的银子够家中开销,然而夏半知那家伙与人斗鸡借了高利贷,债主追上门,秦氏和夏侯明不得不找堂叔伯爷爷们周转一下。
高利贷在民间又称驴打滚,夏半知三月前借了十六两,滚出了五十三两。我入狱出了事,家中又花费了一、二十两,一下子穷掉了底,如今捉襟见肘的连门也不敢出。
夏昆鹏、夏昆伦是夏侯明堂叔伯的儿子,三叔夏昆鹏是个游手好闲的混痞子,也不知他怎么肯借三十两给夏侯明,而大伯夏昆伦手里经营了些倒卖杂货的生意,为人圆滑,可也是个精明鸡贼的。
秦氏原还感激他们在困苦的时候出手帮一把,不想他们来要账时,明里暗里的提示让她以县里正街的店铺做抵,才晓得二人不怀好意。
这招趁火打劫,直接将秦氏气吐了血。
其实我身上如果还有那近二百两的银票,区区几十两的债当真不在话下,可惜的是,在云雾山匪窝里我的衣裳被剥尽,后又遭周槐之打晕送回来,身上一无分文。
周槐之真真是太恶心人了!
外面的砸门声一直没停过,我左想右想,便将饭菜放在饭锅里温着,然后去了正房。
家中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个两进的院子,细数起来有十几间房,但多数是空荒着的。
秦氏和夏侯明住正房,我、夏雨和翠花睡在西阁,夏半知住东厢,外院隔着一道垂花门,垂花门年久失修被拆了门板,一眼就可看见红漆斑驳的宅门。
去正房经过书房时,我顿了下脚步,从棉毡帘缝隙里看见夏侯明冻的缩着腿脚在大棉被里发抖,手里拿了一本书在正儿八经的看。
他与秦氏分房睡了有一、两年了,而外面闹的那样,他却充耳不闻,活脱脱就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正房里,秦氏坐在床边捏着帕子擦泪,见我来了,气呼呼的道:“宝儿,将你妹妹这个管事精拉开。”
“我让她堵的门。”
“你……”秦氏抽了一口气,“唉,他们要告上衙门,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我今儿不同他们吵,就是去求求他们。”
“有用吗?”
我走过去将被子提上去给她盖上,语气不冷不热。
原主与秦氏感情深厚,惺惺相惜,乍一见我这态度,有些怔神。
可秦氏愣了会后,仍坚持自己的意见要穿了衣服出去会会他们,外面闹的那样凶,怕让邻舍们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