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步步为营
梅杰波尔坦北边的山脉，有一处非常漂亮的风景，从山上往远处眺望，能看到湛蓝的海平线和连接海面灰蒙蒙的天空，有时晴空万里，有时阴雨绵绵，无论秋冬华夏，都逃不过深埋在这里的灵魂的眼睛。
托比欧让出一点空隙，让晌午糯糯的暖阳照射到墓碑上，使冷冰冰的石块稍微有了些温热。
“雷欧，我来看你了……”
“本来不该让你再受累的，但我还是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公会现在人心惶惶，已经没有几个可以让我信任的人了。先是大海龙，紧接着又是四处蔓延的岩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莫非，是这片大陆自己选择走向灭亡吗？”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呢……”
托比欧在两只酒杯中盛满清酒，将其中一杯放在墓碑前的石板上，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
“老山岳说的没错。”
他看向远边的天空，那里沉沦着即将到来的黑暗。
“大难将至……”
久违的烟波弥漫了青翠而古老的塔楼，塔楼下的猎人公会，聚集着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群——或大或小的商人，或喜或悲的猎人。
满眼的滕柳妆艳着酷热的炎夏，将一朵暖阳绽放在不起眼的寻常巷陌。
“感觉好些了吗？”
梅杰波尔坦商人蹲伏在路边的草丛里边，使劲拍打着趴在地上脸色铁青的醉酒男子的后背，令人作呕的晕吐声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行人。
“他这是怎么了......”
好心的邦尼止不住凑上前来看看，就如街坊相传的一样，是个大家口中的烂好人。
“这还没到晚上，也会有人喝到吐吗？”
“他很想尝尝这里蓝松酒的醇香......”
商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扭头招呼了一下公会门口游手好闲的猎人党羽。
“这可不好。”
雷昂纳多领着自己的徒弟万斯慢慢走过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男子将醉汉抱走，商人这时候才发现周遭的家伙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唔......这位小姐！”
“别在这里捣乱，外来人，今天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大门口晃悠着成群结队的王国士兵，既然看不到他们手上常有的廉价苦艾酒瓶，就表示今天要么有贵客到访，要么就是哪个触霉头的家伙有一顿好受了。
“瞧我这脑子，别站在这说了，咱们换个地儿。”
邦尼憨笑着拍了拍商人的肩膀，邀请他二人一并到家里坐坐。
商人很想谢绝他的好意，但看了看男子臂弯里醉得不像话的朋友，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梅杰波尔坦东边的小镇，如星辰般闪耀着城镇最繁华的街道，深色橡木雕刻的巨龙像上，零零散散的涂抹着不知哪家孩子留下的手印。
明明是早晨，却没有太多的猎人愿意在这里停留，因为今天会发放公堂为所有人准备的起司蛋糕，只要你留下自己大名，在这一纸讨伐状上沾上一点朱砂的痕迹，你还可以享用免费的下午茶并领到一大袋银币。
“别客气先生，随便坐，随便坐......”邦尼很热情地招呼商人坐下，而男子则不客气的找了张椅子喝起茶来。
说着邦尼又端来一盘奶黄的蜂蜜蛋糕，配合着一点红茶扶醉汉咽下：“很抱歉先生，我没什么可招待的”“我还以为你会用那些起司蛋糕呢！”美奈轻佻地端起一杯红茶，她能看得清楚邦尼脸上的一点忧伤。
“今天实在是太糟糕了，”
“唔......那么，好心的小姐......”
商人显得有些踌躇不安，眼神不时偷瞄一下邦尼白净的脸。
“怎么，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哦！那倒不是的！”
商人急忙打断道：“只是，您的耳朵......您是龙人吗？”
邦尼这才知道这个害羞的家伙在意的是自己这对又尖又长的耳朵，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很奇怪吗？”
邦尼并不介意他的举止，毕竟龙人的名声在商界流传得很不好，有人说他们是视财如命的怪物，这并不稀奇——受欢迎的大多是龙族的吟游诗人，或者酒馆高挑的舞娘。
因为龙人的年龄要比一般人类长出很多，而且喜欢僻静，所以男性龙人大多愿意在偏远的村庄度过自己的晚年，而女性龙人则会选择一条更加血腥艰难的道路来终结自己的生命，一条属于猎人的道路......
“请原谅我的无理，邦尼小姐......还有美奈小姐”
商人很礼貌的点头致歉：“在我的故乡，已经久闻美奈小姐大名了。”
“哦？”
这倒是出乎美奈的预料：“看来我的药酒已经声名远扬了？”
“来谈谈正事吧，先生，小姐。”
邦尼突然板起了脸，非常谨慎地盯着眼前的商人，并示意男子将那个醉汉扶到床上去休息。
“之前大海龙的事故已经摧毁了不少沿海的村落，我们在北海以及各大城市的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偏偏在这种时候，就连陆地也开始变得不安全。”
“人们开始谴责公会，但我们都清楚责任不能全算在公会的头上，就算公会派出再多的猎人，也远远不够。驻地猎人的数量在增多，可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好面对即将到来的威胁，尽管我们都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但我们终究要生活，作为商人，我们不仅要保证城镇的货物流通，还要确保各大期团的储备充足，最重要的是，我们得赚足我们自己的腰包不是吗？”
“我就直话直说了吧，先生，灾难会导致大量的人口外流，人们无家可归，而王国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帮助这些人，于是就他们就会来投靠我，投靠我的生意。”
“事实上，我们知道你从哪里来，也知道你们今天会到达梅杰波尔坦，没错，这次见面是我一手安排的。”
邦尼两手合十摆放在鼻前，身子微微弓曲，默默地打量着梅杰波尔坦商人。
“我可不记得有幸结识过几位大人。”
商人的腮帮子微微有些泛红，额角密密麻麻渗出一排冷汗。
这时候，美奈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别紧张，我们只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这语调轻柔而友善，听上去很令人舒心，至少对商人而言是这样的。
邦尼“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随后从兜里取出一串钥匙，打开了身后壁橱上的一道暗舱。
“这是预付的佣金。”
邦尼恭恭敬敬地将一大袋钱币递到商人手上，接着补充道：“你要做的，是帮我们运送一样东西。”
“很有分量......”
商人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很意外这个看上去不怎么富有的房东能够给出这么大一笔钱。
“你是做货运的，应该清楚其中的规矩。”
美奈泯了一口还没凉掉的红茶，一本真经的叮嘱道：“与其说是东西，其实是个人，你要安全的把他送出梅杰波尔坦，至于价钱......我想你应该很满意的。”
“我可以知道其中的细节吗？”商人搓了搓微红的鼻头，不自然地瞄向角落的房间。
“我以为你很懂规矩呢！”
邦尼有些不耐烦地将的视野逼回客厅：“听着，你不需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有这么个人，你会捞到一大笔好处。”
美奈借机走到商人跟前，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腕：“你的朋友也会平安无事，在你出航之前，我们会负责照顾他的，但是......我不希望再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你们来照顾我的朋友……美奈小姐，我可以理解为你们在威胁我吗？”
“交易，或者威胁，全看你的态度。”
“你意下如何？”
商人挺了挺自己的胸脯，表示他对此事充满了自信。
“很好……”
……
在猎人公会的大厅里，雷昂纳多的编纂者伙伴正在整理最近的委托。老山岳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雷昂纳多在哪？”
“山岳先生!”
编纂者扶了扶眼镜，忙碌中抽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门。
雷昂纳多就在房间里，忙着梳理最近两天接到的有关火山活动的报告，整个活动线都是从北方向着南方进发，途径波凯村、江波村、梅杰波尔坦以及中南部各个村落。
“遇到麻烦了？”
“是啊……麻烦不小呢，万斯，给他看看。”
万斯将一大叠厚厚的资料递到老山岳手中，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关怪物的猜想和与地壳变动之间的联系。
只有一份资料吸引了老山岳的注意力，那份资料是有关十几年前，在开拓新大陆的工作中遭遇的一头名为熔山龙的怪物的报告。
当时老山岳等人也在现场，那时候的老山岳已经是梅杰波尔坦数十年猎人头牌，虽然并没有参加开拓工作，也不属于任何一个期团，但由于情况特殊，他们也被调遣参加了对熔山龙的讨伐行动。
“你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老山岳深吸一大口烟，又从鼻孔里呼出浓郁的白气，眼皮微微耷拉着，眉头紧皱。
“熔山龙的体积太大了，虽然造成的灾害等级与之相仿，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任何目击到怪物活动的消息不是吗？这未免太奇怪了。”
“……要说这方面的专家，也许第五期团的现任团长，那个叫恰克的小子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觉得他会知道些什么吗？”
“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也许比他更了解我们的处境。”
“你是说？”
“白风。”
“得了吧!山岳!死人是不会讲话的!”
“……”
“波凯村有消息吗？”
“他们没找到那个公会骑士，他的妻子也拒绝向我们透露任何消息，不过公会方面认为他是被某个人带走了。”
“和这事有关系吗？”
“在他失踪之前，有一份委托从波凯村寄向第五期团，委托的内容不得而知，想去了解一下吗？”
“是有这个必要。”
老山岳熄灭了烟卷。
“继续在这里发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你留下来驻守梅城，我和托比欧去第五期团走一遭吧，也该好好拜访一下我的徒弟们了。”
“你可要小心一点哦……”
“自从雷欧死后，那里的气氛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不会为难我的，我这张老脸还是有点作用的。”
老山岳将有关熔山龙的情报收进怀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的心头突然窜出一阵疑惑。
[带走莫尔的人，会是谁？]
……
“你一定要信守承诺......”
男人闻了闻美奈刚刚做好的香囊，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会喜欢的。”
最南部的海港边上，梅杰波尔坦商人正在招呼自己的水手搬运今天买卖的收成，他的酒鬼兄弟已经清醒了一些，正帮着把一大袋稻谷搬送到甲板上。
艾露猫们一只接一只的从船上经过，这艘船的容量很大，足以装下整个期团一个月的粮食。
男子缓缓地远离市区，一步一步走到了商人身后。
“来啦？”商人打眼瞄了一下这个大个子，却因为对方戴着肥大的黑色兜帽，根本看不清楚长相。
“所以梅城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是吗？”
美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而邦尼则是含着笑意目送那只渐行渐远的船舶。
今天的码头没有多余的人手，大家一如既往玩得不亦乐乎。
“我们可不是来拿东西的，而是来送东西的。”
“邦尼”在一旁打趣到。
“现在东西送到了，他们也走了，邦尼也该消失了。”
“你要去哪里？”
“谁知道呢……”
“邦尼”撕下脸上的一层塑胶脸皮，随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天涯海角吧……”
透满星光的夜空缝合了漆黑的海平线，起伏不定的海面摇曳着三三两两的船只，海的这一头回荡着龙族诗人热情饱满的诗歌，海的另一头映照着男子落寞无奈的脸庞。
奥鑫默默地摘下兜帽里的面具丢进水里，惊不起一丁点的水花，就这样悠悠忽忽的沉入海底。
他胸前第五期团的胸章还在闪闪发。
“到黄沙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