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走
女孩静静看着窗外,眼中无喜亦无悲,也许是刚从梦中醒来,还未曾完全融入现实。
简单地说,祁犹欢宛若刚起床,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随她的目光看去,可以看到路边的天竺桂。由于它是常绿乔木,树上依旧带着绿叶,只是因为今年的冬天太冷,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低着头,颓颓的。
“我叫左林,见过的,七醉客。”左林挠挠头。
听到这句话,女孩才转过头,上下扫了一遍左林,似是想起了,点点头,“嗯”了一声,就又转过去了。她是把枕头靠在床头,以背靠在上面的形式坐着,看向左林的时候也只是缓缓扭动头部,身体其他地方一动不动。显然,她现在还是很虚弱,支撑着她的,是她的精神。
“其实,”左林与病人打交道也有一段时间了,看出了这一点,“你觉得累还是继续比较好。”
确实有这类型的病人,明明身体很虚弱,却始终不愿意休息,因为他们心中有着恐惧――他们害怕一睡不起了。这就像在雪地中即将晕去的人,想要凭借强大的精神支撑下来。不过,显然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支撑得越久,身体就越疲惫,到最后不知不觉就会睡着,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然而,即使祁犹欢看起来懂得这个道理,却对这个提议摇了摇头。
“我身体什么情况,你不是很清楚么?上次不是还这么焦急地想叫住我……”
“原来你听到了,”左林眼睛睁大了一点,诚恳道:“还好吗?”
“还行,就是偶尔痛。”
“哪里痛?”
“全身。”
左林吸了口凉气。
仁荣镇是一个小镇,不同于大城市满满的科幻气息,它带着一种纯洁朴素,或者说,一股土气。不过镇上的居民对科技未曾跟上时代灰心丧气,反而因此每个月商店进一些新高科技便能让他们高兴不已――即使那些设备在大城市满地都是。
秋天了,路边的绿化树有点发黄,叶子哗啦啦地掉,但好说歹说这个北回归线上的小镇也算是“热带”了,故而树上总会留着一些,和大树共同过冬。每次落下叶子,镇头的扫地阿嬷便开始碎碎念,责怪为什么这树要和她过不去,哗啦啦哗啦啦的,一阵风吹过,她扫过的地面上又添入新客。虽然自己拿着电动的设备扫起来还不累,但你不给人家下班也太过分了。
这个工作本来在大扫地机设定程序就可以完成了,但却安排了这个阿嬷来做,什么原因其实镇上的人都很清楚。毕竟,仁荣算不得什么大镇子,街头发生的事情,不消几个钟便可以传遍巷尾。
阿嬷的精神其实不是很正常。她是镇中祁元玄的母亲,他们家其实并不缺钱,而老人家却非要出来做一份工――她有着老年痴呆,记忆停留在了祁元玄十五岁的时候。
阿嬷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为了供养祁元玄读书,她从镇头走到镇尾,只为了找多一份工作,那时候走的路,就和自己现在走的路线一样。当时的镇长是个好人,总是想资助他,邻居街坊也不是冷漠的人,不过各种帮助都被她一一回绝了,一部分原因是她心中是个有傲气的人,另一部分则是“大家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你资助我,可能你就要去担心自己其他的资金问题了”这样子。大家最后都拗不过阿嬷,便只得平时找一些莫名其妙的工作给她,挑一些简单的工作却高额的报酬等等。
现在阿嬷老了,老年痴呆了,依旧嚷嚷着工作工作,祁元玄只好申请了一份早已淘汰的街道清洁员的职位给她。
扫着扫着,阿嬷突然不碎碎念了,看着漫天的落叶和迎面走来可爱的女孩,她扯开嗓子,唱起了京调。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啊嫦娥离月宫……
祁犹欢走过来,背后背着一个包,头发系成鬏髻,穿着黑白条纹T恤和粉色的吊带裙,裙子直到膝盖――她向来身体很好,即使到了秋天也保持着夏天的装扮,在金黄色的秋天中看起来可爱活泼。
“奶奶,别闹了。”
祁犹欢笑着用双手撑着阿嬷的双手,阿嬷停了唱,咧嘴一笑,本就皱纹密布的脸变成了一张握成团的纸。
“欢儿,欢儿。”
祁犹欢是阿嬷除了祁元玄外唯一能记住的人。而且在祁犹欢面前,阿嬷总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童。
“奶奶,到点了,咱们要回家吃饭了。”
“好呀好呀。哦!等我关机!”
阿嬷把扫地机锁在旁边的长椅上,蹦蹦跳跳地回来又牵起祁犹欢的手。要是给管机器的大叔看到,估计又要破口大骂了吧,看着被锁着的扫地机,祁犹欢想道。
她们两个人,沿着长长的街道走,然后拐进了一个小巷,左转右转地回到了家。
“奶奶,您先进入,我去买点盐,家里盐不够了。”
“哦哦哦,好呀好呀。”
把奶奶推进门后,祁犹欢转身就走,然后渐渐小跑起来,后面传来奶奶中气十足的低喝。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这是阿嬷每天回家的惯例,她始终记不住她的儿媳妇,也就是祁犹欢的妈妈。
祁犹欢越跑越快,一路跑到了火车站。这是一个老旧的火车站,经过他们镇子的火车只有一班,她看了看手表。
5:15,刚刚好。
她刚跑到月台旁,火车便缓缓进站了。门打开后,她一个箭步冲进去,找到座位坐了下来。
仁荣镇的人都是比较“内向”的人,所以他们不怎么有多和其他城市多接轨多接触,经过镇子的铁路只有一条,火车只有一班,这在当今是不可想象的。
空荡荡的车厢里,祁犹欢孤独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她素白色的书包,头埋在里面。
“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中不停道歉,似乎已经看见了知道离家出走后父母伤心的脸,还有奶奶独自走在夕阳下回家的身影――不,应该会让弟弟接她,她认得出弟弟么?估计还是要爸爸亲自去接吧,但是武馆这么忙,晚饭他都不一定赶得准时……
不知道什么时候,祁犹欢无助地哭了起来,心中一遍遍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祁犹欢的回忆,那是左林的声音。她愣了一会,才明白他想要问什么。
“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就已经是晚期了?”
“不,不是,只是中期,还没到晚期。”
“那……”
“你是医生吧,你知道的,新型细胞癌根本没有治疗方向,就算是初期,也不一定有救啊。”
祁犹欢转过头,惨然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