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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关河梦断何处

    龟田岩男达到了自己人生的高点,当然他觉得这只是他起航的起点。纵观喜登岭一线,长气捆住了四维城的大量兵力;尾川使古北的九路军动弹不得;特别纵队用百鬼夜行截住了涉川旅;小田带着七八千人攻击已经被秀男消耗不少的山岳旅,那应该是万无一失的。这场搏杀终将结出果实,自己就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不光是战场即将胜利,家族中的争斗他唯一的儿子也将脱颖而出。他得意之余,弹奏起丰妾秀吉凯旋时所创的《骄阳》,满心期待胜利消息的到来。

    宋连成已经无兵可调,他颓然的坐在桌子旁,一口一口的灌着西凤酒。胡子拉碴满眼红丝,衣襟敞开露出黑色的胸毛。张永健进屋看到宋连成的颓废很不满意:“宋连成!你看你还有一军统帅的样子吗?”

    宋连成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苦笑一下却没做声。

    张永健一见火更大了:“还没到最后关头你就这样,对得起老校长的器重吗你?”

    提起老校长,宋连成的神情活泛了一点。“没可能翻盘了,我手里没兵堵窟窿了,白庚堡这狗娘养的跑了,冷口,冷口不保,燕南无险可守,这膏腴之地就要丢了,我是民族罪人啊。”说完又灌一口酒。

    张永健皱着眉头思索,慢慢的说:“看似死局,但是,棋从断处生,我夏国儿女从不缺勇烈之人,最紧要关头总会有人挺身而出。你要相信自己的兵。”

    宋连成抛下粗瓷酒瓶,坐直身子,眼神看向远方:“是啊,棋从断处生,我九路军的英雄又在哪里呢?”他的眼神越过田野城镇,直达那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丘无涯冷冷看着一众鬼怪,满是讥讽的说道:“都挺出息吗,嗯,出个国就都人五人六的了哈,精魅成了付丧神,落头氏成了轱辘首,河伯的子孙成了河童,哦,对了,你叫骨女,不就骷髅架子嘛还骨女,泷夜叉,哼,小小夜叉还敢加个龙字,当心你主子收拾你。你们吃撑了?胆敢在凡人面前现身,你们当蓬莱盟约不存在吗?”

    方才那个人偶一怔,开口说道:“我们没有违反盟约,只是阻挡一会,不会动手的。”

    “巧言令色!”刚刚说到这里,身后的一线天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好一会才安静。

    “完了。想退也退不回去了。”姚建海面色惨白,看着前方的鬼阵,知道除了硬闯别无他法。他是知道前卫营受阻后赶过来查看情况的,却没想到退路已经断了。王喜民也神色难看,嘟囔一句:“完蛋草,想不拼命都不行了。”姚建海看着丘无涯问王喜民:“那是谁啊?”王喜民大喊:“郭三娃!”“到”郭三娃跑过来敬个军礼。“你的兵?叫啥?”

    “团长,他叫邱武压,我们都叫他乌鸦,现在看应该是假名。”

    “那你叫过来。”

    姚建海插话“你们俩客气点,都长长脑子。王喜民看你这样就拓麻带出来一堆夯货。”

    郭三娃本来想喊一嗓子就完的,这旅长说了得客气,那就客气吧。他颠颠的跑到丘无涯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乌,那个邱,邱先生,旅长和团长请你过去一下。”

    “咦,连长,嗨,整这么客气干嘛?我都肉麻了。”

    “不客气不行啊,旅长都骂我了。你赶紧过去吧。”

    丘无涯一想这帮子鬼怪目的还是阻敌,自己离开一会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拔腿就走,走两步又回来把流水人家扇交给郭三娃,交代好怎么威慑对面,这才放心的跑向旅长。

    姚建海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剑眉飞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鼻直口阔,一身灰色军装虽然布满尘土,却挡不住快溢出的神采盎然。

    “报告旅长,前卫营三连二排五班战士邱武压前来报到,请指示。”

    “不必多礼,邱武压,一表人才啊,喜民,你带的好兵啊。”王喜民嘿嘿直笑却不作答,姚建海不满的瞪他一眼,算了,不和这惫懒货一般见识。他接着又说道:“无涯啊,你当兵之前是?”

    “姚旅长,我是宗门子弟,其他你也不用问了。你就当我是普通人就行。”典型的中二少年病,既为自己的家世骄傲,又不愿别人因家世重视自己,总想靠自己的力量让别人重视,却忽视雏鸟出巢总是飞不高的事实。丘无涯也不能免俗。

    “哦,那好,那好,果然是有志青年。这虾遗人摆的什么阵势?有办法吗?”姚建海这个尴尬,不过能官至旅长怎么也有两把刷子,不动声色的夸奖一句就转到正事上,毫无一丝烟火气。

    “旅长,这是百鬼夜行,就是咱夏国混不下去的鬼怪漂洋过海以后,在虾遗这小地方称王的货色。不过一两只无所谓,这多了也挺难办的。”

    “哦,老王,你怎么看?”

    王喜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旅长这是要我唱双簧啊。“嗯,我觉得吧,嗯,虽然无涯少年英雄,但是,这鬼也太多了点,恐怕够呛。”

    “哦,也是啊,无涯,你觉得呢?”

    丘无涯心知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少年人嘛,不服输的劲头让他不能说软话。

    “倒也不是不能,这几个还不至于让我缩手缩脚,可是,这么说吧,玄门争斗不得现于凡俗,他们也是打个擦边球,我要是把他们收拾了,怕将来对宗门不利。”

    “哦,老王,你怎么看?”

    王喜民心里这个腻歪,你就不能换一句?“嗯,这个,这个还真不好办哈,无涯,你看这样好不好,让你们连里的兵冲一下,这鬼怪敢还手,你就有理由收拾他们了。”

    “团长,自共和以后,枪炮横行,以前军队里的血气镇杀法门都失传了,枪炮对鬼没用啊。”

    “那个,无涯,你会不会画符?我听说画了符的刀能破巫法,咱旅里就是刀多,子弹都少。老王,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不是总说的那句了。王喜民先点评一下老长官,接着附和:“对,我说无涯,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额?也不是不行,我倒是会画破界符,问题是没朱砂啊。”

    “啊,那能想想办法吗?只要咱旅有,你就是把克虏伯炮拆了也没问题。是吧?旅长。”王喜民冲姚建海挤挤眼,姚建海笑笑点头。

    “这样啊,我想想。嗯,对了,八字纯阳之人的血应该可以。戊午甲子丙午戊戌,这是乾造的八字,可以查一下有没有这样的人。”

    “老王,赶紧安排人排查。时间不等人。”姚建海马上表态,雷厉风行。

    不一会的功夫,一个精瘦的身影跑过来。丘无涯一看认识,此人身材中等,五官粗犷,就是一股子猥琐的劲辣人眼睛。眉毛挺粗挺黑,只是习惯性的一条眉毛吊吊着,时不时还一挑一挑;眼睛挺大,颇有些张飞环眼的味道,可就是不拿正眼看人;招风耳,厚嘴唇,嘴角时常是上歪,好好一副相貌本应是标准的军中英杰,但楞是让人觉得不是好人。

    “我说四毛,你咋来了?”

    这四毛没理睬丘无涯,抬手一个军礼:“报告旅长,前卫营三连二排五班战士茅四四前来报到。请指示。”

    “嗯,你咋叫茅四四?”

    “报告团长,我是茅家第四代排行老四,所以叫茅四四。我爹叫茅三六,我爷叫茅二五。”

    丘无涯一听就明白了,识字的人太少了,穷苦人家又请不起识字的人起名字,只好按照辈分用数字排名字。不过一直只听别人四毛、四毛的叫,他也跟着叫,重来没想过四毛的大名居然叫茅四四。

    丘无涯能明白的事王喜民哪能不明白,不过重点不在这,他略过这个话题直接问道:“你八字是啥?”

    “报告团长,我的八字是戊午甲子丙午戊戌。”

    “嗯,无涯,你看。”

    丘无涯点头,对四毛说道:“四毛哥,我也不瞒你,前面的那些魑魅魍魉挡了咱们的路,想收拾他们枪炮没用,我呢会点玄门的东西,得用你的血在刀上画符,那些鬼怪挡不住你的血气。你看怎么样?”

    “乌鸦,你随意!咱四毛要是叫一声就不是个男人!”四毛回答的豪气云干,但下一句就露怯了。“我说,兄弟没啥后遗症吧?血放多了会不会影响我以后生娃?”

    丘无涯笑了,这个四毛平常跟自己关系很不错,为人也四海,就是很好色,见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脚就迈不动步,他一直声称自己一定要娶五个婆娘生一堆娃娃。

    “四毛哥,没事,顶多有点头晕,绝对不影响你娶五个婆娘生娃娃。”

    姚建海和王喜民一听哈哈大笑,茅四四讪讪一笑,猥琐的神情简直快溢出来了。

    “那行,乌鸦兄弟我信得过你,那就开始吧。对了,团长,抽我的血有赏钱没?”

    “有,五十块大洋,你们团长不给,我收拾他。”姚建海大手一挥,打个包票。

    殷红的鲜血流出,丘无涯拿出静心玉笔杆疾风狼鬃毛的符笔,蘸着四毛的血在闪亮的大刀片上挥笔。说来也怪,刀身本是滴水不沾,但那符笔游走过的地方,殷红血迹闪亮一下便隐入刀身。片刻,一把刀符文画好,丘无涯一点刀身,那刀似乎一闪旋即正常,只是比刚才多了一股凌厉肃杀之气。

    龟田秀男心中的愤怒快要冲破理智,他涨红的脸庞已经快要滴血了。恨恨的看着趾高气扬的小田次郎,他努力压制心里的愤懑。此刻的小田次郎春风满面,看着攻势如潮的麾下,仓皇遁逃的敌手,身边的一干参谋官员谀词汹涌,真是畅快啊,果然如夏人所说:人生得意须径。

    殷星华在李志鹤背上长剑挥舞不停,他的腿被春田金钩穿了个眼,李志鹤二话不说背起他就跑。山字营在围困住龟田秀男后,被赵杰派去痛打落水狗,还没全部到位小田就杀过来了,他俩冲的太猛回撤就被堵在里面。看着冲来的虾遗兵源源不断,殷星华的心不断往下沉。

    孟凡宇手中的二十响镜面匣子,不断喷吐着火舌,警卫连拱卫着他亦战亦走。由于围杀龟田秀男时只少量的布置了后防,小田的部队瞬间就冲垮了后防线。现在整个二十九团建制被打乱,各自为战。孟凡宇已经不能掌握战场的消息,他派出一个班的传令兵一个回归的都没有。在如此混沌险恶的状况下,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拼命向冷口镇方向突围。虽然只有短短的十里,却是犹如天堑。鸟瞰大地,到处是枪炮发射时的火光,冷口至王八山一片灰色军装和黄色军装混杂,只不过黄色军装混而有序,而灰色军装慢慢被一个个淹没。

    “啊”马克沁射手被弹片打中眼睛,一只眼球耷拉在眼眶外,一旁的副射手立马接过马克沁,咻咻咻的枪声又继续在旷野响起。呯扣,一声春田金钩枪特有的声响过后,副射手脑后迸溅一股血箭,一声不吭的栽倒。孟凡宇一把抢过马克沁,怒吼着狠狠扫射扑来的虾遗兵。身旁的警卫突然扑在他身上,随即无数砂石打在身上。

    “狗娃!”孟凡宇推开软绵绵的卫兵,狗娃身上血污遍体残破不全。一探鼻下,已然没了呼吸。孟凡宇抹一把泪水,大喝一声“走”

    且战且走间,孟凡宇渐渐聚集起一营的兵力,成为溃兵中最大的一股。宫田四岗放下望远镜,命令部下对孟凡宇所部围追堵截。

    “团长,没子弹了。”

    “老楚,子弹!”

    “子弹个锤子,就剩这身肉了。”

    这是一个没名的小山丘,平凡的到处可见,而孟凡宇一干二三十人则被困于此。弹尽粮绝,真正的弹尽粮绝,陷于绝地一干人反而放松下来。

    “老西,来口呗。”孟凡宇冲褶子爬满脸庞的老兵头伸出只剩一半的手。

    “行,也就剩这点了。留点给楚蛮子。那货要当我妹夫,这回也没戏唱了。我那可怜的妹妹呦。”老兵头递过来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葫芦,哀叹自己看好的一桩姻缘。

    孟凡宇把打光子弹的枪一扔,打开葫芦,一仰脖,只喝了一口。

    “哎我妈,真酸,你们那的人真厉害,这也能喝。”

    “呵呵,不能吃醋的哪能叫河东人。”

    这葫芦醋传了一圈后,回到老兵头手里,他摇一摇,喝干最后一口,狠狠把葫芦摔在地下。

    孟凡宇看看围拢过来的虾遗兵,轻蔑的笑笑,转头看着剩下的人。熟悉的脸孔和平常忽视的面庞都是一脸平静,他哈哈大笑:“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老子不在乎有没有全尸,别的没有,就一句,弟兄们,干死狗日的!”

    “干死狗日的!”热血上涌的九路军将士站起身子,挥动崩口的大刀,进行最后的冲锋。

    “这是一群勇士,让他们体面的死去吧。”宫田四岗亲自带队绞杀孟凡宇所部,其余的山岳旅余部已经不足为虑。他摘下白手套,静静的看着即将冲过来的孟凡宇数十人,制止手下用九二重机射杀对手。

    刺杀技术是虾遗引以为傲的,事实也是如此,在变态的武士道指导下,训练出来的刺杀技术,可以说是傲视各国军队。宫田麾下分出三、四十人,雪亮的刺刀如林,静静等待孟凡宇等人的到来。

    没有一丝迟疑,孟凡宇带头扎进刺刀林,老兵头早已扔掉它一直宝贝的行军锅,举着铡草的铡刀跟随着摇椅晃的同伴杀进刺刀林。一对一的搏杀,须弥之间,胜负已分。老兵头和孟凡宇背靠背的盯着围拢上来的虾遗兵,而其余人则是躺在冰冷的地上,殷红的血慢慢浸透身下的黄土。

    “凡宇君,投降吧,你是英勇的武士,你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宫田走到孟凡宇不远处,看着浑身冒血的孟凡宇,惋惜勇士的末路。

    “哈哈,你我都知道,虾遗尚夏必然只能存活一个,孟某不才,绝不敢数典忘祖,我夏必灭你虾遗苗裔!干死你个狗日的!”孟凡宇鼓起最后的体力向宫田四岗冲去,却被四五把刺刀刺穿胸膛,弥留之际,眼睛依旧恶狠狠的瞪着宫田。宫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随即站定,望着孟凡宇缓缓失去神采的眼睛,脱下军帽,竟深深鞠了一躬。

    老兵头也已躺在地上喘息,而虾遗的刺刀依旧不停的刺进他的身体,已然辨别不清的脸庞浮上笑容,一股青烟从他身下冒出,轰的一声,漫天的碎肉残肢。

    宫田拂去胳膊上的鲜红碎肉,冷冷对麾下说道:“这样的勇士值得我们尊重,把这些人合葬吧,孟凡宇君单独埋葬,要立碑。”

    此时已然黄昏,残阳只余一丝容颜,王八山战场已经安静下来,随着孟凡宇的殉国,山岳旅二十九团全团牺牲于国土之上。孟凡宇的墓前,虾遗一个小队对着坟墓敬着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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