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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马傲辰从医院带走了刘静之,带她回到她最害怕的看守所,当然,他并不是要将她送回去,而是要带她去见她的父亲刘兆。

    说来讽刺,在送到医院治疗休养之前,静之已经在看守所待了一个月,却与同样收押在看守所的刘兆未曾见过面,父女俩更不可能知道彼此的状况,只能毫无头绪的担心着对方的状况。

    刘兆或许还好一点,在看守所与律师见面时,律师总会告诉他一些事情,当然包括刘静之也遭到羁押的事。

    马傲辰认为,总要带着她去跟刘兆见面的,这样事情才能弄清楚,他的用意的确是让他们父女俩对质。

    他要亲口从刘兆口中听到他对于这整件事的说法,听到他对于自己的女儿自首认罪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感想。

    马傲辰还是那个想法,他死都不信刘静之是所有犯罪行为的主谋,就凭着他对她多年的认识,凭着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时光,他便可以如此武断的说,刘静之只是在顶罪。

    他承认,身为一位检察官,他有偏见;面对静之,他从来无法真的把她当作罪犯来看,尤其是在她住院后,他内心的心疼已经压倒了一切理智。

    但是职责依旧存在,他知道自己要救静之,只能靠自己调查出来,让一切水落石出,让有罪的人负起责任,还给无罪的人一个清白。

    因此,他必须带着静之来这一趟,让刘兆在静之面前亲口说出他的想法,也让静之亲耳听听自己的父亲怎么说。

    坐在地检署的大型厢型车内,马傲辰沉默无语;刘静之有点局促不安,车内除了他们两人,只剩下驾驶,气氛一片安静,却也显得沉重。

    刘静之看向窗外,她认得路,这是通往看守所一定要经过的桥梁,下了桥后,再过不久,看守所就到了。

    想到要回到看守所,刘静之的心情很沉重,她好怕那个地方,待在那里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梦,每天都只能哭到全身无力。

    马傲辰看见她的反应,情不自禁伸出手,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背;刘静之苦笑,努力镇定下来。

    车子下了桥,在街道上快速行驶,转过弯后,看守所就在眼前,他们迅速的朝目标前进。

    经过看守所大门,检查证件之后顺利进入。车子开到空地上停住,马傲辰带着她下车,进入看守所。

    这一次过来,马傲辰已经通报过了,就是要讯问刘兆,他已经事先要求所方将刘兆安排在侦讯室内等着。

    而静之,他打算让她待在侦讯室旁的一间小房间,这间小房间与侦讯室只有一墙之隔,墙上有一片特殊玻璃,从侦讯室的角度无法看穿,更不可能知道隔壁有人,但从小房间的角度却可以看见侦讯室的动静,透过收音设备也可以听见侦讯的内容。

    马傲辰不是在耍心机,他只是不希望失控的场面发生,如果马上让静之与刘兆见面,那肯定会哭到天都翻过去,这样他就不用侦讯了。

    准备就绪,他进了侦讯室,立刻看见坐在椅子上等候,手脚都上了手铐、脚镣的五十多岁男人。

    “检座,还需要些什么吗?”

    “不用了……你们把手铐、脚镣都拿掉。”

    管理人员一惊,上回检座来讯问刘静之,也是同样要求,可是这回是刘兆啊!

    刘兆毕竟是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耶!

    可是马傲辰一点都不怕,坐在位子上准备卷宗,按下了录音笔;管理人员无奈,只得将刘兆的手铐、脚镣都拿掉。

    解下戒具后,管理人员就出去,侦讯室里只剩下马傲辰与刘兆。而刘兆始终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毕竟,他就是栽在马傲辰手上的。

    最近,他也得知了静之的状况,知道静之已经被收押,可是前一阵子保外就医,刘兆很想知道静之的状况,却不敢开口问,“到底要做什么?如果要讯问,我要求要有律师在场。”

    “律师?我不认为今天你会希望律师在场。”

    他警戒,“什么意思?”

    马傲辰不回答,翻开卷宗,劈头就问:“你应该已经知道静之自首了,并且遭到羁押。”

    刘兆烦躁不已,脱口就是坦白,“我知道……她只是在帮我顶罪,这些事都跟她无关……”

    他会这样答,是他意料中的事,显见刘兆还算是个人,马傲辰点点头,在卷宗中记录下他的这段话。

    突然,刘兆像是发飙了,他站起身,一把揪住马傲辰的领带与衬衫领口处,“马傲辰,我知道你要报仇,我知道你是那个警察的儿子,如果你要报仇,你找我就好,放了我女儿!”

    马傲辰看着他又急又怒,他一点都不受影响,更不感到害怕,只是轻轻拨开刘兆的手。

    他的声音冰冷,“刘老大,这些年过去了,你一点愧疚的感觉都没有吗?”谈到这件事,他真的没有办法和缓面对。

    刘兆脸色一白,眼眶里出现泪水,可是他嘴巴硬,“人死都死了,我愧疚有用吗?你要报仇就找我,不要找我女儿,她是无辜的……”

    “我不是无辜的吗?”马傲辰含着泪,“我死了父亲,这些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我不是无辜的吗?”

    马傲辰笑了,“但是你说对了,静之确实也是无辜的。”

    想起那个笨女人,就在隔壁房间,为了顶罪,宁可让自己陷入险境,让自己无法回头,真是个笨女人……

    “刘兆,我跟静之本来很相爱,我们本来已经在一起了,这些年,为了我父亲死在你手下,我们两个都过得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却坚持要把这段话说出来。

    刘兆一震,完全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马傲辰昂头,故意不让泪水落下,“刘兆,静之为什么会在看守所自残而送医,你知道吗?”

    “……”

    他奋力一拍桌,像是想要叫醒刘兆,也叫醒自己,叫醒一直以来太执着、太看不开的自己。“就是因为我们,我们都是她爱的男人,她谁都舍不得伤害、谁都不能不救,所以她选择伤害自己,所以她选择自首认罪!”

    刘兆的眼眶一红,全身发软,就这样跪在地上,不停颤抖哭泣。

    终于到这一刻,知道自己不仅一手创造了自己的悲剧,更把女儿,还有眼前这个年轻男人都拉进了悲剧里。这么多年,帮派生活走路有风,可是却连女儿都顾不了……

    刘兆摇着头,痛哭着,不能自已的发抖;隔着玻璃看到这一幕的刘静之,也不能自已的哭泣着。

    突然间,刘兆对着马傲辰磕头,“我求你,你救救静之,不要让她变成跟我一样……”必须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狱里。

    她还年轻,还有大好未来,还有一个……爱她的男人可以照顾她……她应该拜托他这个没用又不长进的父亲,重新展开她没有问忠帮的新人生……

    马傲辰吸吸鼻子,压抑住心酸的感觉,他重新拿起笔,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兆,“起来吧!如果你想要救静之,就一五一十的回答我这些问题,只有你的这份供词,才有办法将静之救出来。”

    刘兆泪流满面,缓缓站起身,回到座位上,努力擦干眼泪,看着眼前的马傲辰,他的心里完全卸除防备。

    他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或许是决心将他定罪,但他并不打算也把静之拖下水,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感觉,让刘兆头一次愿意对着检察官老实说出一切。

    “有关问忠帮存放不法所得的海外帐户,真的都是在刘静之的名下吗?”马傲辰问出了所有人最质疑的问题。

    “严格说来,是这样没错,但那时我要求静之开设的。”

    “所以,并不是刘静之自己要求开设的?”

    “不是,我只是想……将来这些钱都是要给静之过好日子的,所以就想在海外开设帐户,存放在她的户头里。”

    点头,马傲辰继续问:“有关帐户的部分……”

    经过了半个钟头的讯问,刘兆第一次完整而不保留的回答着一切问题,马傲辰一边记录、一边讯问。

    结束讯问后,马傲辰才站起来,刘兆也站起来,再度对他下跪,“我求你,这些事情都跟静之无关,请你救她……”

    马傲辰看着他卑躬屈膝,脸上只是苦笑,“你自己跟她说吧!她一直很坚持要帮你扛罪。”这一点,他自己也是充满了无奈。

    就在刘兆还不懂的时候,马傲辰出了门,到了隔壁房,为他将他的女儿刘静之带了过来。

    侦讯室大门开着,刘兆不明就里的等着,但就在此时,一个人影走进了侦讯室,刘兆看到,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是静之。

    刘静之站在侦讯室门口,看见了父亲——自从父亲被收押这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父亲。

    马傲辰站在她身旁,看着这对父女,他对着刘静之说:“静之,进去吧!把握时间,跟你父亲说说话。”

    他为这对父女带上了门,自己一个人回到了隔壁的小房间待着。事实上,连马傲辰自己都很讶异,竟然他可以这样跟杀父仇人和平相处。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恨意还在不在,或许静之早已将他的恨意都磨光了,现在的他,竟然感到一丝心酸与心痛。

    侦讯室内,父女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哭泣,闻者无不鼻酸。刘静之泪流满面,与父亲紧紧相拥,久久不能自已。

    曾经父亲是这么疼她,纵使她愈长大,见到父亲所做的坏事愈多,可是她还是无法否认父亲对她的照顾。

    母亲去世后,父亲就这样照顾他长大,纵使父亲的路愈走愈偏,至少父爱不曾减少过。全天下,谁都可以,谁都有资格指责父亲,就她不行,她没有资格去批评这个照顾、养育她长大的人。

    刘兆看着女儿,发现她整整瘦了一圈,手上还包扎着纱布,这段时间以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就心痛不已。“静之,爸爸对不起你……”

    “爸……”

    不停哭泣着,两个人都跪在地上。重新见到面的两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庆幸竟然还能见到面。

    刘兆拉着女儿站起,坐在桌子两端,他握着女儿的手,语气急促,看着女儿的眼睛更是丝毫不曾移开。“静之,你……真的爱那个检察官吗?”

    刘静之点点头,一时之间,倒也忘了隔壁房间可能就站着马傲辰,她还是表达了自己真正的心意,点了头。

    “你这个傻孩子,那样的男人,我们怎么配得上?”他只是个流氓,只是个黑道老大,而他的女儿纵使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儿,却仍然是流氓的女儿。

    刘静之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眼泪湿了眼眶。

    刘兆看着又是一阵心痛,他急急追问:“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那个时候我要刘伟强娶你时,你怎么都没有说?”

    刘静之苦笑,“那个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跟傲辰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样子,嫁给谁都无所谓……”

    “现在伟强死了,你的未来该怎么办?”

    刘静之不说话,不想告诉父亲,刘伟强……不!应该说是赵廷汉没有死。对她而言,一切都过去了,将这些说出来徒惹争议而已。

    刘兆坐在椅子上,全身无力,纵使过去的他呼风唤雨,他在道上势力庞大、无所不能,却在这一刻,依旧得受到命运的摆布。“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刘静之摇头笑了,“爸,有一次,老虎帮的人到学校要把我带走,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你不是叫我不要报仇吗?”

    刘静之点头,“就是那一次,傲辰出面救了我,让我不会被老虎帮的人带走……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他,我想现在我也不在了。”

    刘兆听着,真是不敢置信,原来女儿跟那个检察官从那么早就开始了。那这么多年,他们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想起自己,派人杀了那男人的父亲;想起女儿,为了自己的这个错误,背了多少年的痛苦,甚至再也不能与那个男人一起牵手走下去,他真是心痛,也是第一次有了后悔的感觉。

    他原先已经停歇的泪水再度流出,不停擦拭着,却擦不干,最后甚至哭出声音来。

    刘兆知道他毁了女儿的美好人生,原来多年前,他就毁了女儿,让女儿在这些年来只能这样痛苦的挣扎。“静之,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

    “爸……”

    刘兆看着女儿,“那个时候,那个警察一直在追查我,我听说他搜集的证据很齐全,一定可以把我抓去关,我怕……那时你还在读书,我怕我被抓去关之后,问忠帮会乱成疑团,留你一个人在外面面对这一切,其他帮派的人会对你不利……

    我不能被抓去关,至少在没有帮你找到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人之前,我不能被抓去关,所以……我派人杀了那个警察……”他含泪诉说了这段往事,内心痛苦不已。

    刘静之也哭泣着,隔着玻璃的马傲辰也含着泪水。

    刘静之握住父亲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父亲,因为那么做的话,谁来安慰傲辰?她能责备父亲吗?可是说到头来,父亲还是为了她啊……

    “爸……你做错了……”刘静之哭泣着,“这些年,傲辰过得好苦,他放弃了学业,什么都没有了。我……我也是啊!失去了傲辰,每天面对的都是他的愤怒与恨意……我失去了他,还有你,我也失去了你。”

    刘兆痛哭着,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都没再说话,任由沉默淹没了整个侦讯室,直到他们都灭顶。

    偶尔只能听见抽泣声,听见颤抖的呼吸声,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声心搏都带着痛苦、带着绝望,带着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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