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四章 百家争鸣
秦律对于葬礼也有着详细的规定,不许铺张浪费,更不许浪费时间,该哭就哭,哭完就埋,埋完了就去耕作,为秦国发光发热。当然,武安君贵为封君,肯定是不能哭上几嗓子就给埋进去的,可主要的问题是,居然没有人来为他发丧,武安君的独子白仲,哪怕是听闻父亲的死讯,也不愿意回来。
若是往后几百年,他这个不孝的行为,可以让他丢掉官职乃至是性命,即使是在依律法治理国家的秦国,孝顺也是很重要的,如果父亲告官,说自己的儿子不孝,官府可以帮他处死自己的儿子。好在武安君并不会跳起来状告自己的儿子,没有人告发,白仲也没有对着自己父亲的遗体来上几拳,自然就不会问罪。
最后,还是嬴异人把握住了这个好机会,他亲自主持了武安君的丧事,这让公子异人得到了不少秦人的好感,无论其余六国的百姓怎么看,秦人还是非常尊重自己的这位将军,这位英雄的,听闻白起重病,秦国的百姓们都非常的担忧他,常常有人为他祝福,为他驱鬼,而嬴异人服侍武安君,甚至为他发丧的举动,让他也得到了尊重。
白起或许早就看出了公子异人的想法,故而,他没有让这位公子离开,大概秦王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故而没有插手,只是放任让异人来操办这些事情。武安君逝世的消息,很快就在秦国流传了起来,秦国的官吏们,很多都是通过军功制得到官职的,而这些人,都曾跟随白起征战。
秦国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凉氛围之中,甚至有秦人偷偷为武安君建立庙宇来祭祀他,当然,这在秦国是违法的,很快就被人拆除。从底层的庶民到王宫,这种悲伤的情绪,彻底笼罩了秦国。就是秦王,在这几天的情绪也是非常的不对劲,很少饮酒,更是从不会喝醉的他,在这一天喝的大醉,自顾自的说着些什么。
范雎也来参与了武安君的葬礼。
他与武安君的关系,是非常不好的,或许是因为武安君是王宫内唯一可以改变自己决策的大臣,又或许是因为武安君对他没有什么尊敬,又可能是因为对他的害怕,总之,无论先前的关系有多么的恶劣,在这一天,这种关系也都结束了。范雎站在武安君的灵位面前,他心里却没有想象之中的欣喜。
他一直都很想杀死武安君,可是他没有等来这个机会,高傲的武安君身上有无数的漏洞,都可以被他所利用,可是,他只要还能听从秦王的命令,能够继续打仗,那秦王就能容忍他的高傲,能放下对他的猜忌。此刻,看着那个骨瘦如柴,紧紧闭上了双眼的老者,范雎的心里,却忽然有种莫名的难受。
自己在秦国最大的对手,就如此离开了。
他恭恭敬敬的朝着白起俯身行礼。
与国内不同的是,六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就是狂喜,欣喜若狂!白起死了?太好了!
自从白起成为秦军的统帅之后,秦人便没有输过了,无论是对战谁,无论是对战多少人...当白起杀掉了一批又一批的士卒,当他攻破了一座座的城池,斩杀了一位又一位的将军,诸侯们做梦都会被他所吓醒,白起完完全全的成为了他们的噩梦,面对白起时的那种绝望,是别人所不能理解的。
无懈可击,没有办法战胜,没有任何的弱点,脑海里只有取得胜利的战争机器,仿佛没有一点的人性弱点,哪怕是面对死亡的时候,也是那么的平静,没有害怕,没有绝望,更没有愧疚悔恨,哪怕在停止了呼吸的时候,还能坦然的说出自己要死了,只是遗憾没有能跟赵括相见。
赵括最是能体会到那种恐惧的:白起这哥们打了四十年的胜仗,这些年里被他杀掉的将士,比赵国的总人口还要多...哪怕赵括最后是击退了白起,他也是做好了死去的准备,那一战,若不是有廉颇,魏无忌,若不是赵国士卒拼了命,只怕就要被白起打的全军覆灭了....
白起并不喜欢享受,他得到了那么多的赏赐,可是他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些便利,爵位提升之后的好处,他都不曾享受过,他还是吃着粗糙的饭菜,常常待在军营里操练,别人打仗是为了提升爵位,他打仗,只是是因为他喜欢战争,他享受战争。
当韩王知道了白起的死讯之后,开心的手舞足蹈,甚至还赏赐了国内的大臣们。魏王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不敢置信,他急忙派人去打探这件事,又准备军队想要夺回不久前被秦人所占据的城池。只有赵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是悲伤的,他很伤心,如此杰出的贤人啊,居然就这样死去了,到死都没有能跟寡人见上一面。
楚王的心里,却是格外的复杂,他很想庆祝这件事,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失去了复仇的机会,当初白起一把烧掉了楚王的祖坟,这个仇,楚王从来都没有敢遗忘,如今白起就这样的死掉了,自己却再也没有机会去向白起复仇了。
赵括正在院落内读着墨家的经典,大概是因为从科技时代过来的原因,他一直都对墨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因为他在前世里所了解的墨家,是一群科学家,钻研机械,帮助弱小,对抗强大,是有着别样的魅力的,可是当赵括真正开始了解墨家的时候,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墨子有着朴素的唯物主义的哲学思想,在认识论和逻辑学等方面,他的看法实在是太过惊人,他在讲述自己的思想,看法的时候,都会用逻辑学来进行辩证,这让赵括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墨子从不猜测,也从不乱说,他的所有看法,都是有着一套可以自圆其说的辩证。
在过去曾有一个着名的命题,兔子是追不上在他面前爬行的乌龟的,因为兔子必须首先到达乌龟的出发点,而当他到达那一点时,乌龟又向前爬了一段,墨子却直接解决了这个命题:他设想有一条线ab,从a端向b端前进,进到全长一半c,则斫去,剩余cb是全长的一半,再如前法取cb一半,剩为全长四分之一,如此取至无穷多次,最后必将到达线的最前端b。
赵括虽然看不懂这东西,可这不妨碍他的惊讶。
墨子在墨经上说“力是物体加速运动”,这个他就能看懂了...他又说:空间是一个与时间密不可分的概念,光是直线传播的。看到哲学,赵括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怪物??若是说墨子是一位探求自然的科学家,这又是不对了,因为在人文方面,他有着更重要的学术成果。
他在逻辑学上提出了辩、类、故三个办法,甚至解决了白马非马的命题...虽然名家并不承认这一点。赵括本以为,墨家最大的贡献是来自于他们发明的那些机械,可是现在才知道,这些学术成果,才是墨家最伟大之处。还有一点,就是墨子的言论与儒家全部都是相反的,无论儒家说什么,墨子都要反着来上一句。
难怪儒家与墨家闹得如此僵硬,当然,在墨子还在的时候,从他与儒者的对答里可以看出,墨子就是在欺负孝,通过自己的逻辑学,直接将儒者们说的一文不值,不过,在墨子逝世之后,墨家就没有再发展出什么来了...而儒家却不断的发展,变更,圣贤辈出,像荀子这样的儒者,一个人就可以压制墨家。
有再好的学说,没有理想的继承者,又能怎么办呢?
就在赵括津津有味的,反复的阅读的时候,狄忽然闯了进来,他笑着大叫道:“马服君!白起死了!白起死了!”,他这一开口,院落内外的众多门客都是非常的惊讶,纷纷站起身来,看着狄,赵括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了狄,狄看起来非常的开心,他坐了下来,对赵括说道:“白起死了!”
“我听闻,是秦王和范雎联合起来,下药毒杀了白起!”
“这不可能!!”,有人大声的叫道,开口的人却是弟子杨端和,杨端和原先正在跟韩非请教问题,忽然听到狄带来的噩耗,顿时双眼泛红,赵括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书。狄还在辩解着:“本来就是如此,我所带来的消息,就没有错误的!”,说着,他看向了赵括,认真的说道:“我听闻,上君准备趁着这个机会,联合魏国,楚国,再次讨伐秦国...”
赵括没有言语,说起来,对于白起,他心里实在没有什么好感,白起给他带来的,就只有恐惧和绝望,那种面对他时的恐惧,赵括到现在都不敢遗忘,跟他对战,你完全不知道他从会那里冒出来,又会在什么时候进攻,神出鬼没的,可是,听到他的死讯,赵括心里却又没有什么愉悦。
从后来人的角度来看,这位浑身滴落着血的杀人怪物,也是一位让人自豪的名将啊...很多年之后,也会有人谈论着他的战绩,大笑着说:这就是我的先祖!如此的骁勇!
赵括想了许久,方才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了。”
狄一愣,他本以为赵括会很开心的,他知道,马服君心里有多敌视这位秦国的将军。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耸了耸肩,便站起身来,准备向更多人诉说这个好消息。赵括继续看起了手中的竹简,百家的经典,给他也带来了不少的影响,甚至是很多的帮助,他站起身来,走向了学室,弟子们急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我听闻,百家的学说,彼此之间将对方当作自己的敌人,一见面就恨不得拔出剑来杀死对方,可这是错误的,百家各有所长,各自互补,我所说的道理是:百家的思想是可以融会贯通的,他并不是完全对立,并不是彼此没有关联的。我想说的道理可以如此的辩证。”
“墨家与儒家的学说是全部对立的。可是,他们都提倡仁爱,都希望君主可以施行仁政。虽然墨家所讲的爱是爱天下人,而儒家的爱是按着等级分别去看,可是对仁政的追求上,他们都是一致的。对于和平的看法上,双方都是希望能够建立一个没有战争的乐土。儒家要求学到的知识要对国家有利,而墨子强调的一切行为要对社会有用...两者难道不是公同的吗?”
“儒家不信鬼神,荀子认为人的努力可以改变天命,墨家难道也也是如此看待的吗?”
“就连这两个完全对立的学说,都有共同点,都有可以互相学习的地方...如果百家能够停止毫无用处的辩论,能停止无端的敌视,我所说的毫无用处的辩论,就是互相说服对方,让对方认可自己的学说要更加成功的辩论,这是对学术完全没有用处的辩论。我所说得无端的敌视,是恶意的贬低他人的学说,通过编造,诬陷的办法来贬低他人,吹捧自己。”
“有用的辩论,是在辩论之中发现自己的不足,是学习完善的过程,这是我从邹子的身上所发现的道理,在我看来,天下擅长辩论的人,没有人可以超过邹子的,因为邹子的辩论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比他人要优秀,而是为了求证自己是否正确,是为了完善自己的学说。”
“天下的学说,盛兴与孔子,墨子的时代,如今却各自分离,互相敌视,除却荀子,公孙子,邹子这些人物,已经找不到可以着书教人的圣贤,这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而我说的这些圣贤,如今已经很年迈了...不去完善自己的学说,不去直面自己的不足,只会让自己的学说消亡...”
“我认真的翻看了论语,感触很多,我崇尚孔子的为人,对他所说的理想社会也非常的欣赏,他所提出的仁政,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在教育方面的造诣,我是非常认可的,他所说的现实政治的问题,要求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双方都要承担义务,从理论上说,被统治者有权利反抗不正常承担义务的统治者,这我也是非常认可的。”
“我不认可的只有他所追求的先王时的政治制度,我认为,每个时代都有适合他的制度....”
“如果有儒家的圣贤来与我探讨这件事,我会非常的高兴,因为这也是让我完善自己学说,改正自己的机会。”
“接下来就是墨家....”
赵括认真的将目前的各个学说,自己所接触过的,不曾接触过的,都找了出来,认真的为学生们讲解着自己对这个学派的看法,认同他们的地方,不认同他们的地方,赵括说的都很详细,没有刻意的贬低,也没有有意的吹捧,就连已经没落的小说家,史家这样的小学派他都说了出来。
而他对各个学派也说的很详细,从儒家,墨家的各个分支,到申不害的学说,他都有所提及。
果然,在他讲述的时候,韩非正在飞速的记录着。
赵括说的有些累了,这才看向了韩非手里的竹简。
像如今这些优秀的学派,就如此的消亡,实在是太过可惜了啊。
赵括原先是很讨厌辩论的,可是在邹衍这里,他发现这个时代的辩论不只是为了分出高下,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带动第二次的百家争鸣,就用自己所带来得那些知识,给所有的学派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