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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这是位于上海巨鹿路上的一幢八层高的公寓,电梯内指示灯不停地往上跳动着,虞漪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对面前的一对夫妇微笑招呼。

    “蒋太太,买那么多东西啊?今天超级搞特价吗?”王太太见她颇为费劲的样子,用手肘轻推丈夫示意他帮忙。

    “最近没见他们有什么活动,不过他们不促销,我们还是要买的。”

    “蒋太太,我帮你提吧?”王先生伸手向虞漪。

    “不用了,马上就要到了。”

    见虞漪婉拒,王先生也不坚持,点头便把手收回。王太太却对丈夫不够绅士的行为表示不满,皱眉瞥了他一眼后再次把视线定在虞漪身上。

    “蒋太太,以后你要大采购一定记得叫上蒋先生。一个女人提那么多东西到处走,难道他就不心疼?”

    “我先生工作太忙了,再说这么点小事我也不想麻烦他。”

    “忙工作也不是借口,要是他敢……”

    虞漪的笑容闪过一丝尴尬,好在电梯的门适时打开,王太太走了出去,声音也小了许多。

    虞漪摸索着钥匙,身后的王太太显然并不想过早结束刚才的话题,走到她身边叹道:“我知道做阿Sir辛苦,这不,前几天新闻里还报道说破了一件大案。不过你老公也太怠慢你了,怎么我觉得他对歹徒比对你上心呢?还有,我听说……”

    “阿彩。”王先生终于忍不住自己太太的过于热心。

    “喊什么,过来了。”王太太不甘愿地挪着脚步。

    “王太太、王先生,再见。”虞漪推开门,提起放在地上的购物袋走进家门。她还没来得及把门合上,就听见对门的王太太仍在对着她先生嘀咕。

    “不是我多嘴,我怀疑对门那个蒋先生在外面金屋藏娇,否则我们搬过来半年了怎么也没见他几面呢?你说是不是……”

    虞漪合上房门,将王太太的揣测都留在门外。她不是丝毫不介意这种八卦消息,也很反感其他人把她和辰恺的婚姻生活当做茶余饭后的聊资,但是对待王太太这种热心肠的邻居她唯有一笑了之。

    从购物袋里的东西分门别类,虞漪抱着一堆需要冷藏的食品来到冰箱前。视线被冰箱上用磁石压住的浅黄色便条纸所吸引,她顺手搁下食物,将便条纸取下。

    上面她随手记下的一些事项已经被一条条黑线划去。看来辰恺已经把浴室漏水的水管修好,也给鱼缸换完水了。拿起笔,虞漪将便条纸上购物的一项也划去。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把要做的事一件件罗列出来,然后张贴在经常看见的地方。她记得婚后,当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字迹被划上黑线,还在不明所以地要找人来修电器,辰恺却抽去她手中的电话,告诉她以后划掉的就是他已经做好的。

    做完打扫工作,虞漪开始准备晚餐,这是她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刻。不仅是因为这是为他而烹调的,更因为这个时刻代表着他就快回来。虽然如同王太太所言,他和她不常同出同入,但他回家总是很准时。他,应该算一个好丈夫吧。

    切着手边的姜丝,虞漪却不由自主地任由思绪游走,或许刚才王太太的言辞或多或少真的击中了她的软肋了吧。结婚快一年了,辰恺尽到一切做丈夫的职责。定期给家用、每天准时回家吃饭、不回来的时候记得打电话通知她、每个纪念日都会准备好礼物……

    她,应该心满意足了。

    但为什么她的心就像个无底洞,晦暗的深处总有一丝落寞,怎么填都填不满呢?

    只是刚刚掏出钥匙,门就开了。

    “回来了?”虞漪接过包,递上玄关处早就准备好的拖鞋,然后将门合上,最后帮他脱去外衣。这一系列的动作她做来一气呵成,就像每一个等候丈夫回来的妻子一般贴心温柔。

    蒋辰恺对她的这份细心早已见怪不怪,曾经他以为是钥匙碰撞的金属声让她知道他回来了。有次,他故意迟迟不掏钥匙,但是刚走到门口门就开了。他终于知道只要接近他下班的时间,她就会分外留意门外的脚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凑着猫眼无数次地张望。

    饭桌上菜早已烧好,他刚坐下,汤就端了上来。

    “天气凉了,今天我煲了老鸭汤,你多喝几碗。”

    见她忙碌的身影,辰恺站起身想要入厨房帮忙端饭,却被她按回。她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就好。

    饭间,两人的话并不多,虞漪只是例行向他汇报着近日家里的情况。

    “过几天我准备把窗帘换一下,你说什么颜色好?”

    “你拿主意吧。”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吴叔的儿子要结婚了,喜宴在下周,你说送什么礼好?送个金链子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就好。”

    今天的葱油芋奶他只吃了一块,看来不是很合他胃口,以后还是别做了。虞漪小心地记下。

    “最近警署忙吗?”

    “还可以。”

    他放下碗筷,表示已经吃完了。

    虞漪点点头,不再言语。知道他不喜欢说话,她便埋头吃自己的饭。但是满桌的菜肴像是失去了调味一般,淡而无味。没有她的声音,辰恺抬头,看见她垂着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无奈和疲惫。每天似乎这样的对话总要进行,但是除了这些家长里短,他和她又能说些什么?

    “我来洗碗吧。”他捋起袖管。

    她却把碗抢去,“你工作一天也累了,去看会儿电视吧,你漏掉的曼联的那场比赛我替你录下来了。”

    坐在客厅,蒋辰恺按着遥控器,视线却围绕着虞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婚后,她很快适应了妻子的角色,为了他为了这个家整天忙碌,甚至放弃了她的经济专业,宁愿在家从事外文书籍翻译工作。他知道她需要什么,但是恐怕在他身上她会失望。

    结婚已经快一年了,日子过得真快。两年前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成家的一天,但是当真的面对这个问题时,他的要求不高,顺眼就可以了。而她,确实没有不顺他意的地方,温婉贤惠、善解人意。

    这些,他都知道。

    洗完碗,虞漪端着果盆出来,却看见蒋辰恺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赶忙将电视音量调小。近日,他似乎很累,经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放下果盆,她倚着沙发看他的睡容,仿佛看他比看任何综艺节目有趣多了。他的外貌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和两年前她初见他一样。剑眉星目,笑起来很浅,往往一个抿嘴就已经包含了所有的笑意,看人的眼神很轻率,仿佛谁在他眼里都那么不值一提。那么她呢?她也是吗?

    伸手将他掉落在眼睛上的头发捋到一边,他的发质很硬,听老人说,头发硬的人心肠很狠。不过,她知道,他的心肠比谁都软。

    虞漪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他今天穿的是她亲手织的灰色毛衣,上面有她喜欢的柔软剂的味道。这是她第一次织,拆拆织织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循环,当终于把成品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她竟然忍不住哭了。

    她按着遥控器,将电视调制成静音,因为她想听听他的呼吸声。电视里的球赛是他最爱的曼联,她虽然能够半夜为他录像,却没办法喜欢上这项运动。他的呼吸很有规律,缓缓的、轻轻的……

    肩头的虞漪似乎已经睡熟,蒋辰恺抱着她的背将她平放下来,让她能够枕在他腿上。刚才他其实是在装睡,和之前无数次的假寐一样,因为他越来越不知道能和她说些什么。如果不回家或许更能够避免尴尬,但是他更不想看到和听到她因等待而焦急的神情和电话里那轻柔却掩不住失望的声音。

    电视里的球赛他早已知道结果,但是辰恺仍然坚持看完。九十多分钟的球赛毫无乐趣、形同嚼蜡,但却是她调好闹钟半夜一点爬起来为他录下的。

    他抱起她走到卧房,为她盖上被子。看见她满足地笑了起来,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他竟也跟着开怀起来。

    他和她,都努力扮演着丈夫和妻子的角色。

    无疑,他们是很出色的演员,骗了观众,想骗对方,却骗不了他们自己。

    她和他的心上都有一个结。

    早晨,当虞漪醒来,辰恺早已离去。嫁给他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做警察会那么辛苦。有时,为了能给他做一份早餐,她会特意早起。虽然他说不需要这样,但是她却觉得甜蜜。

    餐桌上,他留下了字条——

    气温骤降,多添衣。

    简简单单七个字,既不是肉麻的情话,也没有“老公老婆”的抬头落款。但却使虞漪站在原地足足傻笑了一分钟。将它再读了一遍,拉开抽屉将字条放进一只精致的桦木盒子。满满一盒子全是近一年里她积累起的辰恺写给她的纸条。

    今天是蒋辰恺和虞漪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昨晚她有暗示他早点回家吃饭却没有挑明。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光是衣着她就犹豫了半天。再来是晚餐,烛光晚餐虽然老土但是她有礼物弥补,大方的机械腕表是她一眼就相中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蜡烛一点一滴地烧尽,在闪烁了几下之后房间陷入黑暗。虞漪摸索着按下吊灯开关,如白昼般的灯光却让她刹那间睁不开眼。烛台上的烛泪和时钟的滴答声在提醒她,辰恺还未归,就连他的电话都打不通。

    她有多久没这样空等他了?清楚地记得新婚那夜就是如此度过,但最后她还是等来了他。今天呢?

    楼道里的脚步声令身处忐忑之中的虞漪犹如惊弓之鸟般地冲到门口。

    “辰恺!”

    对门的王先生显然被虞漪吓了一跳,虽然抑制住了惊叫声,圆睁的双目却表示他受到的惊吓不小。

    见不是辰恺,虞漪失望地合上门,连道歉都忘了。

    半梦半醒中度过了一个晚上,翌日一早虞漪便赶往蒋辰恺任职的警署。其实,昨晚她便想来这儿找他,但还是忍下了。她不想自己表现得那么不成熟,甚至歇斯底里。可结果就是她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留意了一夜走廊的动静。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警署,它给她的感觉和第一次一样的差。她甚至夸张地觉得这里的空气都要比外面稀薄一些。

    “阿Sir,对不起,请问你知不知道蒋辰恺在哪间办公室?”拦住一个警员,虞漪便问道。

    “哦,你是说蒋Sir啊。”小警员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虞漪,这位小姐有必要穿晚礼服到警署找人吗?

    “你顺着这里直走,倒数第二间就是蒋Sir的办公室了。”

    顺着小警员的眼神,虞漪往自己身上看去,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换衣服。还穿着昨晚那件绛红色的收腰小礼服,可是现在她也顾不了这许多,谢过小警员之后,就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去。

    只剩下小警员还在对着她的背影张望着,“呵,真是奇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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