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一盼成风(三)
见他终于不再吐血,景吾松了一口气。之前他不想告诉霁长空北染出事的原因,就是害怕他会像这样接受不了。
虽然以往霁长空总嫌弃北染这小丫头闹得很,还总爱给他搞事情。但实际上,她早已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旁人不可动摇的地位,恐怕这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如果让他知道北染为了救他而遭受酷刑,被剔掉神脉、贬去下界,他必定会痛苦不堪、万分自责。
可是,这事又能瞒他多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迟早会知道的。最早的时候,北染刚出事那会儿,景吾也想过先不要告诉他,大家一起把这事压着,兴许能瞒不少时日,待到真的瞒不了了再说。
但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根本就是错的。霁长空总是在他来天牢找他时,问起北染。一开始,他也编了许多理由来骗他,譬如:“她最近在用功练剑,没空来”“她去找水尧玩了”“她又在哪闯了祸,怕别人找她麻烦,不敢出门”“她……”,到后来,他想不出理由去骗他了,便直接道:“不知道。”
尽管这样,霁长空还是会有意无意的提起北染,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说露馅,便克制住自己,减少去天牢看他的次数,这样他就不用经历面对霁长空时的恐慌。
且为了不让霁天空从天牢的狱卒那里看出端倪,他告知他们,依旧要像之前那样每日开开心心、不要愁眉苦脸、不可在霁长空面前提起北染、对北染被贬一事更是只字不能提。还要尽力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要让他总是去想着北染去哪了。
这样一来,真是苦了这里的将士们,他们成日里都被迫在演戏。之前是霁长空让他们演,演给他和北染看;现在是他让演,演给霁长空看。
现在把话说开了也好,大家就都不用再明明心里装了黄连,面上却要像吃了蜜糖。
止住血的霁长空终于缓过了点劲,他擦去嘴边的血,慢慢直起身,气若游丝看着景吾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多月前。”
霁长空吃了一惊:“这么久了?怎么没人告诉我?”
景吾抿唇不语,看他的样子,霁长空心里明白了,他是故意瞒着他的。又道:“所以,外面那群人也都知道是吗?”
景吾依旧一言不发,点了点头。
霁长空又觉心头一震,一股热流呛上喉间,终还是没有溢出来。他恍然大悟,这些日子的种种怪事都有了一个好的解释。
多日前的一晚,他在牢里打坐,听见外面好大一阵喧哗声,那声音的源头很远,是来自天牢大门之外。
他问门口狱卒,外面是不是有人在打架,狱卒告诉他说,是天牢里一只小妖想要逃跑,众人正在拘捕,让他不用理会。现在看来,那必定就是北染想来救他,被天兵发现,血战时的情景了。
景吾每次来天牢,他问起他北染的近况时,景吾的神色都不太自然,随便找个理由就给他搪塞过去了。而近段时间景吾很少来天牢看他,想必也不是因为公务繁忙,而是怕他再问北染的下落。
还有这每日嘻嘻哈哈、搬个桌子围在他牢房里划拳喝酒、作诗唱曲,或是缠着他给他们讲解兵法的狱卒们,种种行迹也是十分怪异。
他始看见他们这般懒散度日时,便觉得奇怪,但因为他早已不插手天界政权之事,这些旧部也早就分编各部,不归他管,便也没有多言。可后来,他们的行为越发放肆大胆起来,竟还玩起了骰子、聚众赌博,纵使他们将军再通透洒脱,也不能放任手下将士这般没规矩。
而他们每日如此,却没受到责备,想必也是有人早已打点好这一切,让他们刻意这样去做,为的就是将北染的事死死瞒住,不对他透露半分。
想到这,霁长空竟是无言以对,闷了半响,声音沙哑道:“她从南海回来时……还好吗?”
景吾道:“不太好。”霁长空闻声,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此刻拧得更紧了。景吾又道:“我在灵光殿见到她时,她已只剩半条命。一条手臂上的皮肤全被妖兽撕掉,血肉模糊;一身白衣也是被血染得绯红,不知受了多少伤。怀越让她把拿到的骨毒交出来,她愣是不肯,还一直喊着让怀越放了你。”
霁长空面部因为极度悲伤又极力隐忍变得时青时红,好看的五官也微微变形,教人看了人万分心疼。他心中像压了块巨石,努力往下吞了,哽咽道:“她怎么这么傻,我罪有应得,救我干什么。”
景吾看他这么难受,不知该怎么安慰,也跟着难受起来。苦笑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丫头喜欢你,你这像乌龟慢爬的心,才是反应迟钝,看不出来。”
“你说她为什么救你,还能为什么?自然是看不得你在这天牢里日日受刑,想带你出去。你让这牢里狱卒天天摆出一副开心的模样,让我们都以为你在这里过得很好,你当她真的看不出来吗?”
其实说真的,霁长空确是真以为他们都没看出来,若不是那天北染非得留在这替他挡了那道天雷,发现了这种酷刑的可怕,他自认为自己可以瞒他们一辈子。
不过对于景吾所说的北染对他的心思,他并不是全无察觉,也不是真的心如龟爬、反应迟钝,只是……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忙问景吾道:“可是,她是怎么知道蝮狰的骨毒可溶万物,能拿来救我的?这事当初只有跟随我作战的那些将士知道,回来后我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
景吾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但她就是去了。”
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说到底,这事的起因全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她也不会遭此磨难。霁长空轻叹一口气,对景吾道:“你能跟我讲讲当时的情形吗?”
景吾闻声一怔,不由抬起头来愣愣看着他,指间微微发颤,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跟霁长空讲北染习剑、讲她去南海杀妖兽、讲她怒对帝君,这些都还好。可要他细说她被剔脉、被贬谪一事,他是真的不愿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