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村

    太阳已经没入西边的山头，晚霞把天边染得红彤彤的。连带窗户、连带栀子花，都变得血红。

    恰在这时，斜靠在护栏上休憩的雪亮，感觉到裤兜里电话的震动，伸手进裤兜里把手机掏出来。

    “喂，你好。”

    雪亮并没有看来电，就接了电话。

    “雪亮啊，现在正式通知你，党组决定了，派你去驻村。”

    这是单位牛局长的声音，雪亮听得眼睛里一亮。

    雪亮要去的村及其边远，叫西阳村，距离县城有一百多公里，路还不好，驾车要跑四五个小时。

    西阳村全村总面积23.46平方公里，有一千六百余户，总计六千多人，以苗族、布依族为主，另有少数汉族和彝族。

    西阳村还是全县三个深度贫困村之中最贫困的一个。根据要求，每个深度贫困村要派一名同步小康驻村第一书记和若干名同步小康驻村队员。雪亮所在的单位，就被要求派一名队员。

    雪亮到西阳村的这天是周日。天一亮，他就驾车往西阳村赶，由于从来没有去过西阳村，靠着手机导航，误导了几次，直到下午三点过钟，雪亮才赶到西阳村村委会。

    此时的西阳村村委，基本都下组工作去了，村委会只有文书小彭一个人在。

    小彭是个二十几岁的帅酗子，身体很棒，待人也很热情。在雪亮表明身份后，小彭就把雪亮引导去寝室，又是帮忙打扫卫生，又是招呼食堂给雪亮弄吃的，就像招待自己的兄弟一样。

    感受着小彭身上的这份热情，雪亮在心里暗暗点头。

    草草吃过饭后，雪亮并没有顾得上旅程的疲乏，他见村委会周边有不少人家，就向小彭知会一声后，独自去村民家走访。

    离村委会一公里左右，有一户人家，户主叫张志和，两年前外出摔了一跤，摔得他的两腿残废，现在只能依靠拐杖勉强行走。

    妻子吴丹在三年前就已双目失明，还患糖尿病，已基本丧失劳动能力。唯一的女儿叫张紫兰，上到高中二年级。

    张志和一家三口人住在一栋二层楼的平房里。原本，张志和家的条件还是可以的，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接踵而来的灾难，让他们家的生活一落千丈，致使去年正在读高二的女儿张紫兰也不得不辍学回家帮助料理家务。

    雪亮离开村委会，沿路走来，就走到了张志和家。

    “姑娘，这是你家吗？”

    走到张志和家门口，雪亮一眼看见张紫兰在院子里打草，上前搭话。

    张紫兰听得，抬起头来，见雪亮瘦得跟猴似的，个子还不高，唯有一脸微笑，仿佛带着春天的温暖。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张紫兰不认识雪亮，但这几年来，隔三差五的，总有陌生人来村里，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都有，说是来扶贫的，她见得多了，料想雪亮多半也是来扶贫的，心里情不自禁的很是反感。

    “没有，没有。”

    雪亮认为张紫兰是误会了，急忙摆手解释。

    张紫兰看在眼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只管干自己的活，把雪亮冷在那里。

    雪亮站在院墙外，颇为尴尬，过了几十秒钟，才开口说：“姑娘，你看，我都到你家门口了，就不请我到你家里去坐坐吗？”

    这话传进张紫兰耳朵里，张紫兰看也不看雪亮说：“我家院门又没有关着，你要来坐，自己不会来吗？再说了，你们这些人，还需要我们家请吗？”

    张紫兰的话，说得有些刻薄，但仔细听来，应是话中有话。

    雪亮是来搞扶贫工作的，遇到这种情况，他想自己更需要弄清楚其中缘由。于是，他装听不懂张紫兰的嘲讽，厚着脸皮穿过院门，进到张紫兰家院子里。

    张紫兰家院子里没有硬化过，有许多处水洼，走在上面，如果不留心，很容易踩进水洼里。一些地方还残留有牛粪，卫生很不好。

    张紫兰偷眼见雪亮来到院子里，眉头皱起来，心里暗骂雪亮真是厚脸皮，面上却不言不语。

    “你们家养很多牛吧？”

    张紫兰打的草已经有不小一堆了，怕有两百斤不止。

    “多不多，你们不知道？”

    张紫兰似乎更来气了，一边说话，一边去把打草的机子关上，顺便拿了撮箕去撮打好的草。

    “看来，你对我的误会还真不浅！”

    雪亮口里叹气，心头突然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

    张紫兰却瞟了雪亮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我们可以谈谈吗？我是来驻村扶贫的，我叫雪亮。”

    雪亮想想，还是先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张紫兰却说：“谈谈？谈什么？我们家和你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好谈的？”

    “有谈的，有谈的呀。你看，我们就谈一谈你们家的生活呢。”

    雪亮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张紫兰用怎样恶劣的态度对他，他也一定要搞清楚这其中的内情。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厚脸皮啊。我们家的样子，还用得着谈吗？这不都摆在这里了？楼房，庭院，电视机，洗衣机，样样都有了。又没有向你们要一分钱，你们还要怎样？”

    张紫兰终于放下手中的活，直起身子来，一下子像变了个人。

    “你们这些人，真是闲得没事干，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走一走，坐一坐，说一说，天黑了，你的工作算是完成了，你的工资也有了，可是，我陪你在这里扯闲谈，我的牛谁来喂？我一家人的生活谁来管？”

    未等雪亮有所辩说，张紫兰又噼里啪啦的继续朝雪亮砸了这一席话，把一切罪责碰在雪亮头上。雪亮听了，却还是不生气，只静静的听着，没有表示出一点不耐烦，一直等到张紫兰不再说。

    村里每天要开研判会，据说这是上级部门前一段时间在会议上要求的，具体是什么时间、哪一个会议作的要求，雪亮却还没有搞清楚。

    开研判会的目的，是研判每天发现的问题。参会的人员，除了村支两委班子成员，同步小康驻村第一书记和队员，还有市、县及镇派驻本村的工作员。

    会议召开的时间，一般在每晚的八点到十一点之间。当然，根据实际情况，也可能晚一点或早一点。

    今天的研判会在八点半召开，虽然，村里面考虑到雪亮刚刚来，没有要求雪亮必须参加今晚的会，但雪亮还是来参加了。

    在会上，雪亮静静的听着每一个人提出的问题。

    问题涉及方方面面，大到移山开路，小到一个人的吃喝拉撒。都能被在会议上提出来，都能被认真的研判讨论。

    会议从八点半一直开到十一点。回到寝室，躺在床上，原本是已经很困了，本该呼呼入睡，可是，此刻的雪亮，却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