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这夜
卫十一决定亲自去做这件事。
相国寺自大凌建朝就屹立在御京城外的凤阳山上,那个时候,整座山头连带着山下的上千亩良田都归属于相国寺所有。
相国寺也算得上是御京一大势力了。
只可惜,数十年前相国寺牵连进了秦王和燕王的谋逆事件,被嘉平帝一顿收拾,元气大伤。
虽然还保留着寺院群落,实际上田产什么的都被嘉平帝罚没了,僧侣也被层层清洗,剩下来的基本都是老实人。
不管怎么说,相国寺当年在大凌开国之时,帮助先帝建立过不世功勋,嘉平帝不想背上忤逆祖训的名声,只能留着相国寺的壳子,也暗示允许官眷前往上上香,捐个功德什么的。
算是补贴相国寺的日常开销。
如今的相国寺虽然还被称为大凌的国寺,实际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声势。
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
据卫十一所知,相国寺里就藏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兵力,平时化装成僧侣,若不是上次他奉命来相国寺拿回那卷据说是“诅咒”陌微凉的经文,他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胆敢在嘉平帝眼皮子底下藏兵!
胆子比他主子还要大!
上次他过来就是因为没有注意到,差点就没能回去了!
他一直想要好好查探一下究竟是谁在这里藏兵,但是镇国公府如今在风头浪尖上,太多人在关注,他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算是奉命行事,那就再摸一遍相国寺的底细吧。
供奉经文的地方他去过一次,熟得很。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去,而是摸向了后殿。
在深夜里看来,相国寺守备森严得惊人!
三队由年轻力健的武僧组成的巡卫队在寺院内来回巡逻,两个时辰换一次班。各个大殿门口都有至少两名武僧守卫,走廊拐角的地方也能看见有设立暗哨的痕迹,他上次潜入被人发现,一点都不亏!
他想起来之前陌微凉给他画的防卫图,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的感觉。
如果这个势力的幕后主使知道自己千辛万苦弄出来的暗桩,被人摸了一个透,连什么地方藏了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也不知道会不会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他掐准了换防的时间点,躲过多处暗哨,成功的潜入了后殿群里的一个偏僻的钟殿里。
门口是两个武僧,被他放到后,被他摆成盘腿而坐的姿势,背靠着门框,一时间倒也像那么回事。
但是等巡卫过来,一眼就能看穿他这点小伎俩,他必须赶在巡卫过来之前拿到东西走人。
这是个小偏殿,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内置一口半人高的大钟,倒悬在梁上,看起来普普通通,实际上地下有个密室,里面藏了为数惊人的粗绳燃药。
按着陌微凉给的方法找到了开启密室的开关,他一眼看去,腿都差点吓软了:密室不大,但满满当当藏得都是燃药啊!
这个数量,要是埋在皇城里,能将半个皇城给炸飞了!
难怪不敢点灯火,一不小心整个相国寺自己都要被炸飞了!
他暗自腹诽,手脚麻利的捡了几把制作比较精巧的药包,用一个包袱皮给裹好,拎在手上。
又从来路退了出去,再赶到供奉经文的大殿去。
他刚出了后殿,就被巡卫给发现了。
“站住!你是什么人?!”身后传来了武僧挥舞着长棍的声音。
他心底一惊,脑子里瞬间闪过数个念头,但是都被他压制住了。
他大大方方的回头,一边担忧着脸上的易容是否完好,一边又作出不耐烦的模样:“多事!主子吩咐来取点黑货,觉深没有交代下去吗?”
为首的武僧闻言一愣:“师傅没有说起……”
“哼!你自己回去问他!”他甩给那和尚一块儿木牌,那是他出来之时,陌微凉交给他的。
武僧接到木牌,迎着火把的光看到上面刻着两个梵文,正是往常用的密令,字体也对得上,便双手一合,将木牌捏了个粉碎。
卫十一心里一哆嗦,以为是暴露了,正想要逃出去。
却听那和尚双手合十:“小僧知错,这便去师傅那里领罚。”
说着就带着一队人转身走了,没有再问他一句话。
卫十一有点凌乱,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了?都不再怀疑怀疑的?再怎么地也先把人给拿下,回禀了上头核实一下再说啊!
他不知道的是,寂竞彦为人过于谨慎,从来都是他单向联系,而且都是直接找的觉深,再由觉深安排给底下的僧人。
僧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问,只要看见令牌就放行就可以了。
令牌也有一套辨别体系,不同的花纹、用字和令牌的材质特定指代某一类隐藏在相国寺的物件,令牌到手之后也不能留下,需要当迟掉,避免留下把柄。
卫十一那个令牌正是领取燃药所用。
而巧合的是,今天觉深整天都在接待贵客,领头的和尚觉得应该是他没有来得及将今夜有人来弱的消息传下来,反正口令和令牌都对,看卫十一拿的小包袱数量也不大,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是他粗心大意,而是相国寺今天来的贵客让他心里有点慌。
来的是吴王。
他无意中从自己师傅那里知道,基本上除了方丈他们老一辈的僧侣,自师傅往下,都是在为诚王办事。
想到藏在寺里的那些东西,再看到吴王带着大批护卫上了山,拉着师傅去了后山,一整天都没有回来,他实在很难安下心来。
“了悟师兄,要不要跟师傅禀报一声?”跟在他身边的了明有些不安,扭头看见卫十一已经从出了后殿,转身隐没在黑夜中。
卫十一没有穿夜行衣,穿的是普通侍卫的衣服,虽然易了容,却没有蒙面,端是装的光明正大。
了悟也隐隐有些不安:“我也担心师傅,他跟着贵人一整天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带,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没办法知道!”
了明有些无语,他担心的不是这个!
了悟想了想,还是指了一个型尚:“你去找一下师傅,看他是不是还跟贵人在后山,是的话就回来。”
型尚领命去了,了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吴王此时正在后山的禅室里跟方丈下棋,觉深一直在旁边陪着。外面都是吴王带来的亲卫,将禅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吴王年近四十,不像周王那样发福,身姿清瘦,留了一把美髯,身穿青色长袍,端是风流倜傥。
他把玩着手上的琉璃棋子,他已经落了子,现在正等着方丈落子。
这时候有护卫来报,有型尚来寻觉深。
瞥了一眼恭敬伺候在一旁的觉深,他笑道:“觉深师傅可是还有事情要忙,本王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你要是有事就自去忙吧。”
觉深顺势应下:“许是寺中有什么事,小僧出去看看。”
方丈也没有拦他,自顾自的落了一子。
吴王看着他出去,看也不看就将手上的棋子随便放在棋盘上:“今儿就到这吧。”
方丈宣了一声佛号:“既如此,殿下是要下山还是在寺里暂住一晚?”
吴王嗤笑:“方丈,你明知我所为何来,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方丈叹息:“这数十年来,殿下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只是贫僧真的不知道。”
吴王一挥衣袖,站起身来:“既然方丈不愿意说,本王也不勉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往我还有时间陪你耗着,反正也是闲着。”
“如今,怕是没有那个闲工夫了。”吴王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方丈,“看在你陪本王下了这么多年棋的份上,本王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
“说,相国寺活,不说,本王只需一声令下,你这相国寺死绝了,父皇恐怕还高兴得很!”
方丈苦涩的摇头:“王爷要贫僧如何说?贫僧确实不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只是这些年来,王爷一直不相信贫僧。王爷便是杀光了相国寺上下,贫僧不知道也还是不知道。”
“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方丈翻身跪倒在地,苍老的背岣嵝着,额头触地:“贫僧真的不知,还请王爷放过相国寺上下无关人等,贫僧愿意一死,以证所言不虚。”
“本王要你的命做什么。”吴王漠然的看着他,“本王只想知道,先皇遗诏在什么地方!”
方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你总说你不知道,那逆王怎么会将玉玺交给你?玉玺都能给你,遗诏又为什么不能给你?!”
“如果当年不是你将玉玺献给了父皇,父皇又怎么会饶你一命?”
吴王的话语就像锋利的刀刃,字字句句都意欲将他千刀万剐:“方丈啊方丈,你多活了几十年,你可知道,我那两位好叔叔可都在黄泉路上一直等着你呢!多年至交,能将玉玺交给你保管的人,死了到现在尸骨都曝晒在荒郊野地,你每天夜里可曾梦见过他们?”
方丈整个背都塌陷了一般,匍匐在地上,不能言语。
“既然都已经背叛过一次了,再背叛一次又如何?总归人都已经死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