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萨
我听出来声音应该是队伍尾巴那个伙计发出来的,前面几个人也都听见,折返回来,我们驱散着雾气向后走去,浓雾之中,只见那个伙计跟前立着一个影子,个子很高,歪着脑袋,分明就是一个人形,好像在盯着那个伙计看。我倒吸了口凉气,怎么回事,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是一直在跟着我们?
形在我们之间,他摘下身上的登山扣,抽出腰后的短刀,轻手轻脚的走回去,观察了一下,随即又站起身,招呼我们过去看。
我们几个围过去,发现那是一具被绑在树身上的骷髅,虚惊一场。老何过去踢了那伙计一脚,骂道:“没见过骷髅啊,喊那么大声。”
那伙计揉着屁股,一脸郁闷道:“这也不能怪我啊,刚刚走着走着好像听见身后有谁在说话,左右看了看,一下子看到这家伙,吓了老子一跳。”
“放屁,这深山老林的能有谁在说话,少扯淡赶快赶路,二爷他们还等着呢。”
我看了看骷髅,它身上纵横交错的缠着大量藤蔓,应该是生前就被绑在这,我纳闷道:“这里怎么会有死人?”
老猎户过来瞅了一眼,便又去领队,同时给我们讲起这片山里曾经发生的事。
那是很多年前了,大概一九三几年,那会国内革命战争,曾经在乌蒙山发生过几次战役,由于当时我军处于不利地位,所以大部队化整为零,不少小股队伍四散在这片山里以逃脱敌人的围剿。
后来部队召集,整合以后,发现少了几股分队,当时猜测应该是和敌人起冲突牺牲了,而且那时当时正值雨季,谷深山陡,道路崎岖,返回寻人成本太高,更容易迷失在林子里,所以后续就没多深究,这些骷髅应该就是那时留下的。
但是根据老爷子自己的话说,那些人可能更多的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我问他哪是不该去的地方。
老猎户突然站住了,没回头的说,你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不该去的。
我们差不多又走了两个小时,草草的吃了一点食物,就地歇了会,约莫一个小时后继续赶路。走着走着我们发现应该是穿越了低洼地,因为四周雾气已经逐渐变薄,前面肉眼可见,出现了一大片残垣断壁的破败建筑,老猎户带我们过去,告诉我们今晚就在那露宿了。
老何想再赶赶路,奈何老猎户说晚上不能走林子,并且态度很坚决,老何只能惺惺作罢。
我们开始露营,老何和形搭帐篷,那两个伙计取出固体燃料和无烟炉准备晚饭,我帮老猎户喂骡子,看向大山中的这片遗迹,我问老猎户,这里原本是做什么的?
老头看了看我,坐在旁边石头上,取出烟杆磕了磕,拈点烟丝,一边吧嗒着,一边告诉我,这里原先是乌蛮部落的萨。
由于老人汉语十分不标准,语气又生硬,所以我听着很费劲,交流了半天才大概听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在唐代,这片区域便活动着一个称为“乌蛮”的部落,后来逐渐强大起来,号称“乌蒙部”,乌蒙王便是这个部落的统治者。
传言他是萨天巴的化身,长有十手,而“萨”则是当时乌蒙部的祭坛。
老猎户这些言语多是掺着当地传说讲的,我认为可信度不高,不过这个“萨”我确实听过,因为现在的侗族人还保留着建“萨”的习俗,侗族人修寨子都有一定的规律,中间必是一座巨大的鼓楼,居民都围绕着鼓楼一圈一圈修建,而在中心的鼓楼前,则必是一座“萨”,用来祭祀神灵,祈求庇佑之用。
就着夕阳,我走近这片残破的建筑,这座“萨”占地面积不小,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由三层圆石修建的高台,有几根弧形的石柱分布在四周,就像一个掌心朝上呈抓取状的手掌一样,四面各有一条人工开凿的石梯通向上面。
祭台四周是十几座雕像,不过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打,不少雕像已经破损,更多的是模糊不堪。唯有一座还能有些辨认,我打着手电照过去,不禁一惊,那是一座戴着奇怪面具的雕刻,这个雕像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则是一个球形的样子,雕刻实在很模糊,只能通过轮廓去判断,不过我可以断定,这绝不是一个人形雕刻,可能是当时部落的图腾。
突然有了点尿意,我走到石雕下,用嘴巴叼着手电,刚要解开裤袋,忽然耳边传来丝丝缕缕的声音,那声音好像两个人在相互交谈一样,我吓了一跳,顾不得解到一半的裤兜,左手快速拿过手电扫向四周,同时问道:“谁在那里?”
可是周围都是巨大的残破建筑,根本没有人影,但是那声音确实货真价实,我知道自己肯定没听错,我身体有点发僵,这深山老林的难不成还闹鬼了,我压低手电再次扫了扫,还是一无所获,正当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确实有点紧张之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方向就在那个破败的祭坛上。
我本能的用手电扫过去,声音戛然而止,这回我肯定没听错,那个音调绝对是两个人在交谈,只是声音有点飘忽,听不清对话内容。
我咽了咽吐沫,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好像有什么抓住我的脚,这一步没退出去,身体却已经后倒,一个趔趄,我连忙又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低头一看,原来是石雕下面有着大量的藤蔓,刚刚来的时候没注意,脚踩在里面差点绊倒。
我再次举起手电向那祭台那边晃了晃,确实没人,心里叫着奇怪,回到了露营边。
老何看我这么半天才回来,问我怎么了,我把情况和他一讲,还没等他说话,那个平时笑嘻嘻的伙计,突然凑过来,小声问我:“是不是声音飘乎乎的,怎么听也听不清说什么?”
我也一惊,看着他紧张的表情,点点头。
老何眉毛一抖,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对面的形,形没说话,弓腰起身,抽出短刀顺着我刚刚回来的路摸了上去。
老何嘴唇动了动,看口型是“我们继续讲话”,在寨子里接应我们的那个伙计开口道:“这骡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地啊。”
老何接过话去,“这寨子里的牲口耐力都好,不是问题。”
我们也都会意,心不在焉的七嘴八舌起来,过了大概七八分钟,形拎着他的短刀走了回来,摇了摇头,“上面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形复原前曾是一个野战军的侦察兵,下来之后跟他老爹下地,他说没有,我们自然是相信的,不过这就奇怪了,难道是风声?我和那个伙计面面相觑,老何看老猎户走了过来,低声道:“不管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这一趟都小心点,今晚我们两人一班守夜,别让火灭了,前半夜我和山猫,后半夜良子和形。”
良子是笑嘻嘻的那个伙计,山猫是在寨子里接应我们那个,我开口道:“老何你就别守夜了,年纪也不小了,我和山猫来吧。”
见其他人都同意,老何也点点头。只是老猎户说了一句晚上别瞎看。
晚上我和山猫,他看向我,“你困了先回去睡,没啥事。”
我摇摇头,告诉他平时也睡得晚,他也就没说什么,扔过来一支大彩,我就着火堆点上烟抽了起来。
我俩基本上也没什么共同语言,直到后半夜良子和形过来接班,山猫把剩的半盒烟留给良子,便回去睡,进了帐篷没几分钟山猫就打起呼噜,平时我肯定是睡不着了,不过今天就走了那么远路身体确实很乏,就着他的呼噜也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但却很舒服,我醒过来的时候,四周还是一片漆黑,看了一眼电子表,大概睡了四个多小时,再有两个小时应该就开始亮天了,刚要闭眼,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我们两顶帐篷就对着火堆,头顶就是亮光,怎么现在黑了,难道是良子他们睡着了把火看灭了?转念一想还有形啊,他是不会睡的。
这时候我已经有点精神了,起身穿上外衣,拉开帐篷走了出去。火堆已经灭了,黎明前这会儿是最的,加上头顶都是参天老树,枝繁叶茂的几乎笼罩了所有光线,四周漆黑一片。正当我要出声喊他俩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在我身旁出现,直接将我扑倒,我全身寒毛瞬间炸起,刚要大声求救,只听旁边黑影出声道:“是我,别动。”
正拳打脚踢的我一下就安静下来,因为我认出这是良子的声音,他一动不动的趴在草丛里,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不远处。
我顺着良子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头皮发麻,心狂跳起来,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喊出来,那是什么?!
我们扎营这块就在建筑群的前面,这片基本没有什么高大的植被,应该是当年都被砍光了,所以看向外面十分的清楚。此时在我们外围的那圈植被中间,一个人直直的站在那里,身上好像还穿着什么破旧的衣服,我敢肯定之前那个方向绝对没有那道人影,也就是说那个人是在我们睡觉时偷偷站在那的,他在观望我们吗?
不远处我看见形在那趴着,他真是胆大,明显知道那个人影有问题,还敢独自摸上去,要是我恐怕都尿裤子了。
形慢慢的靠过去,我估计之间的距离可能只有不到十米,以他的身手一个加速起身可能就到了那人面前,可是我却发现他慢慢的退了回来,这期间那道人影一直站在那里,盯着我们的帐篷。他回到这边,扫了我一眼,脸色有些怪异,低声道:“没事。”
我发现他脸色不对,可是他没说,我也就没问,等我再抬头去看时,那道身影竟然不见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我胸口心跳猛烈,好像要蹦出来一样,真他奶奶是个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们三人回到帐篷前,没有再点燃火堆,形从背包里拿出风灯给我们取暖,我发现他总是往刚刚那个方向看,有点不安,同时我发现我们装着口粮的那个背包好像有点瘪,因为那个背包睡前是我整理的,所以我有点印象,里面的干粮少了。
我有点憋不住,想问他怎么回事,就看见他身体一僵,低头看着风灯,轻声道:“谁也别回头。”